杨妃一声痛呼,扑倒在地,贴身的纨裤仿佛被刀锋切开般绽裂,露出里面一片白腻的肌肤。
那仙子轻叹道:“杨贤妃身在后宫,觉得委屈,却不知被捕拿入狱的乱党家属已不下千余。那些阉奴日间多有伤亡,如今恨意正盛,竞相以酷刑泄愤。若贤妃身处其间便该知道,此时的左右金吾仗院,已不啻於人间地狱。”
“方才我过去时,见到不知哪家的女眷,正在牢中给阉奴们唱曲佐酒。中间那位小姐肌肤如玉,一看便是出身富贵人家,平日里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彼时却裸着白嫩的身子,躺在一张破烂草席上,双手剥开下体,将女儿家视若珍宝的羞处展露在众人面前,被一名阉奴用拂尘的尘柄戳进嫩穴,破了身子。”
那仙子悲悯地说道:“那些阉奴失了男根,欲火无从发泄,愈加阴狠恶毒,无不以摧残女子为乐。这份罪孽,归根结底还要算在你这位圣上身上。”
杨妃哀求道:“圣上……”
李昂四指并拢塞在口中,牙齿咬住指尖,不停打着哆嗦。
程宗扬拍了拍李昂的脸,“按说应该让你尝一遍他们受到的酷刑,好还他们一个公道,可谁让我看中了你的爱妃呢?算你运气好,靠着妃嫔的姿色,不但免了皮肉之苦,还能拿一个铜铢,你赚大了!懂?”
李昂疯狂点头。
“圣上……”杨妃泣涕涟涟,“你真要……把臣妾卖了么?”
“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程宗扬一把拍掉李昂的襆头,抓住他的头发,拖过来,把他的脖颈贴在刀锋上,淡淡道:“还请陛下金口玉言,给你的爱妃讲清楚,这笔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 ◇ ◇这一波纷乱从宣平坊开始,以燎原之势往四坊蔓延。随着夜幕降临,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城中果真没有了金吾卫巡逻,设置在各坊的金吾卫巡铺也空无一人。
没有了宵禁,也没有了净街鼓,没有了京兆府,也没有了各司衙门,满城的恶少、地痞无赖顿时陷入了沸腾的狂欢中。
短短一个时辰,大半个长安城便被卷入乱局,城中的恶少突然间失去约束,犹如出柙的野马,竞相奔走串连,明火执仗四处抢掠。
各坊紧急关闭坊门,却被坊内的恶少们驱散坊卫,引着外面的同伴直奔坊内寺庙。
唐皇李昂对佛门深恶痛绝,称天下之财十之七八尽入浮屠。虽然未必真有这么夸张,但佛门的殷富毫无疑问——只看上元夜的灯火便知道,长安各寺一个个都富得流油。
这些恶少目标分明,直奔着各坊寺庙而去,各寺一边抵挡,一边赶忙前去报官。但这一天遭殃的不光是金吾卫,南衙各司也被内侍领着神策军打砸一空,自中书门下两省以下,各衙官吏死伤累累,自顾不暇。
尤其是主官被列为乱党,参与叛乱的京兆府、御史台、金吾卫等衙门更是人心惶惶,自家首级尚且不保,哪里还有闲心去给和尚办案?何况图籍被毁,官印被夺,即使想办差也有心无力。
於是乎,那些恶少彻底没有了顾忌,夜色愈深,愈多人参与到抢夺之中。各寺僧人被打,财物被夺,机灵的卷起细软,跑到大寺寻求庇护;倒霉的寺中积蓄尽被抢掠,连供佛的香油也不放过。
大慈恩寺远在晋昌坊,并非地处闹市,兼且墙高寺广,僧人众多,又是唐国首屈一指的皇家寺庙,地位显赫,换作以往,绝没有人敢来打它的主意。不过此时,已经有人盯上这座大寺。
盯上大慈恩寺的不是旁人,正是敕封左街功德使,蕃密金身法王,十方丛林共推的特大师,释特昧普。
夜色渐浓,大慈恩寺外汇集的人群不减反增,越来越多的年轻僧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大都红袍赤膊,神情亢奋,用崇拜的目光望着高台上的释特昧普。
大慈恩寺精壮倾巢而出,前往宣平坊诛杀佛门公敌,释特昧普并没有趁机强行入寺,而是命人在寺门前搭起高台,然后登台讲法。
他一反常态,没有高坐讲经,而是在台上巍然挺立,周围点着万盏佛灯,整个人金光灿灿,如同神佛下凡。
“阿弥陀佛。”释特昧普双掌合什,声如神雷,“佛祖在上,诸天菩萨,善男子善女子,我佛信徒,八方檀越!”
“如是我闻。大慈恩寺前任方丈窥基,受妖魔所诱,背弃我佛,恣行杀戮,丧心病狂。窃取了佛门弟子应得的胜利,令佛祖蒙羞!如此恶行,天人共愤,世所不容!”
“我佛慈悲!我,密宗金身法王,敕封左街功德使,普天之下所有佛门信徒的庇护者,释特昧普!禀承佛祖法旨,以无上神通,涤荡妖邪,阻止他们偷窃属於我们的胜利,弘扬正法!”
伴随着释特昧普洪锺般的弘法声,这位蕃密法王通体金光大作,头上的螺髻一颗颗射出佛光,夜色下如同一支金色的火炬,照亮了身下的高台,周围信徒狂热的面孔,还有大慈恩寺紧闭的大门。
“看吧!你们面前的大慈恩寺,已经失去了曾经的荣耀!昔日的佛门名刹,已经沦为妖魔的洞窟,一座散发着恶臭的魔鬼沼泽!无数妖魔隐藏在沼泽的污泥之下,蛊惑佛祖的信徒!”
释特昧普张开双臂,雷霆般的声音滚滚传向四方,“以佛祖之名!我,释特昧普!将以我的无双智慧!无上神通!无与伦比的法力和磐石般毅力!带领你们打败佛门内外的所有敌人!”
释特昧普吼道:“战斗!我们要更奋力地战斗,如果你们不拚命战斗的话,你们就将不再有佛门正法了,让我们清除披着佛祖外衣,隐藏在佛门深处的妖魔和叛徒!”
“佛法无边!普渡众生!”
“让佛祖的光芒普照天下!”
释特昧普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咆哮道:“让佛法再次伟大!”
高台周围已经汇聚了无数信徒,无论是市井百姓,还是红袍赤膊的沙弥,都被煽动得面色涨红,额头迸出青筋,他们奋力举起手臂,嘶吼道:“让佛法再次伟大!”
“去吧!”释特昧普往面前的大慈恩寺一指,咆哮道:“打开大慈恩寺这座魔窟的大门!去吧!佛祖的光芒将指引你们!去吧!挖出沼泽中的魔鬼!”
“我的信徒们!行动起来!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将获得无量功德!获得千倍!万倍!亿倍!亿亿倍的回报!”
“让佛祖的敌人无处藏身!让妖魔无所遁形!让佛法再次伟大!”
“让佛法再次伟大!”
狂热的人群往大慈恩寺蜂拥而去,他们高呼口号,用肉身撞击大门,蚂蚁一样往墙上攀爬。
其中一伙操着凉州口音的无赖尤其卖力,领头一名大汉身材剽壮,脑袋上裹着黑布,蒙住一只眼睛,当先翻上高墙,叫道:“佛祖……他妈的伟大!”说着一跃而下。
厚重的寺门轰然开启,人群潮水般涌入寺内。
大慈恩寺名震长安,僧侣数千,但最能打的精壮都去了宣平坊,寺中只剩下一帮老弱。此时城中乱起,各寺僧人纷纷回本寺保卫庙产,那些僧人仍在宣平坊叫嚣,试图找出那名陷害窥基大师的罪魁祸首,所谓的佛门公敌。结果前面还没摸到程宅大门,后脚就被人端了老巢。
寺内那帮老弱根本无法抵挡那些蕃密法王的狂热支持者,几名老僧上前试图讲经说法,以佛法化解众人的戾气,还没开口,就被打得抱头鼠蹿。
红袍赤膊的沙弥与凡俗的佛门信众、市井无赖混杂在一起,一窝蜂般冲进大雄宝殿,揪住来不及躲避的僧人一通暴打。混在里面的无赖也抓住机会,将殿中的法器和值钱的物件一扫而空。
那名蒙着一只眼睛的大汉头一个冲进寺内,但他压根儿没碰大雄宝殿,而是一马当先,直奔大慈恩寺东侧,寺中高僧平日精修的伽蓝精舍。
驱走看门的老僧,一脚踹开房门,那大汉连同跟来的僧俗人等都被狠狠震住了。只见金碧辉煌的精舍内,供奉着小山般的宝物:黄金、白银、琉璃、颇梨、美玉、赤珠、琥珀,还有无数蜜蜡、玉髓、砗磲、水晶、珊瑚……琳琅满目,散发出逼人的宝光。
佛像前,两盏长明灯以白银为缸,里面的灯油澄澈无比,燃烧时没有半点烟火气。旁边两座镶金嵌玉的佛塔喷吐异香,连地上的蒲团都镶着金丝,嵌着青金石。最前面一只蒲团绣着窥基大师的法号,上面还有着女子的体香,不知是窥基大师哪位家妓所留。
蒲团旁放着一只朱漆木鱼,拿起来一看,竟然是玉制的,鱼口放的小槌以精金铸成,沉甸甸的压手,可以想像击打木鱼时是何等的金声玉振,不同凡响。
抢先得手的无赖将木鱼往怀里一揣,再想争抢佛前供奉的宝物时,已经挤不进去,他一跺脚,将窥基专用的蒲团挟在腋下,又去撬柱子上的金饰。
抢夺中,不时有宝物坠地,佛前一只紫金钵被四个人同时抢到,八只手你拉我扯,谁都不肯松开。拉扯间,案上一套蓝田玉雕成的茶具被撞得乱滚,冰玉般的玉壶掉落在地,“呯”然一声,摔得粉碎……
蒙眼的大汉显然是有备而来,抢在众人之前,先抖开一只羊皮口袋,将金珠宝物大把大把往袋子里塞。
心神激荡下,他禁不住再次赞颂道:“佛祖……真他妈的伟大!”
“发啦!”
“让佛法再次伟大!”一个小胖子高叫着挤过来,在蒙眼大汉屁股上狠狠拧了一把,“老铁!正事!”
蒙眼大汉省悟过来,叫道:“儿郎们!保卫佛法的时候到了!寺里的质库也被妖魔所占,如今由我们来守护!走啊!”
“让佛法再次伟大!”
高台上的释特昧普仍在不停高呼,一边备力挥舞手臂,鼓动信徒们冲进大慈恩寺。
从台上望去,只见人群蜂蚁般冲进大慈恩寺的重重院落,大雄宝殿、法堂、观音殿、藏经阁、伽蓝精舍、僧人所居寮房……到处都是狂热的人群。
忽然释特昧普目光一凝,看到一伙人从伽蓝精舍出来,沿途过殿不入,直奔寺后的大雁塔——旁边的质库!
释特昧普眼角抽搐了一下,厉喝道:“毯来!”
几名沙弥早已准备停当,此时同时动手,将一条红毯从高台上斜着拖下。
释特昧普举步踏出,悬空的红毯只微微一沉,便看到那位蕃密金身法王跨过红毯,转眼便昂然立在宏伟的寺门处,伟岸的身形渊渟岳峙,法相凛凛生威。
接着释特昧普一撩衣袍,撒腿狂奔起来,一边喝道:“快!抢质库!”
佛门并不禁止僧人通过财物获取利息,在佛门戒律的《十诵律》中,甚至鼓励僧人以本取利,以利生利,供养佛门。而在佛经记载中,世尊如来更是亲传法旨:若为僧伽,应求利润。
因此长安寺庙只要有积蓄,都向信徒提供各类质押、典当、放贷业务,以此收取高额利息。储藏财物之所被称为长生库,又名无尽藏,民间多称为质库。
大慈恩寺作为诸寺之首,财雄势厚,存放财物的质库足足占了三个院子,数十间库房。
平日里守护寺庙的巡行僧或是被窥基带走,或是随众僧去了宣平坊,剩下一些守库的僧人只管登记盘帐,被那帮地痞踹开门一通暴打,赶鸭子般驱赶一空。
冲进库房的恶少无赖们都跟过节一样,欢腾不已。出来时一个个腰缠丝帛,怀揣金银,肩扛手拿,笑逐颜开。有的背着财物狂奔,还要赶着再来一趟;有的呼朋唤友,共襄盛举;有的索性推来板车,一副誓将质库搬空的架式。
库房一间一间被人撬开,寺中老弱僧人无力阻挡,只能坐视号啕。
眼看大慈恩寺累年积蓄就要荡然无存,千钧一发之际,还是特大师出面,以无上神通镇慑不法,带领信徒驱走恶徒,才保住质库,使得寺中有了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