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世事如棋 第六章 暗夜惊魂(2 / 2)

六朝燕歌行 弄玉,龙璇 4617 字 1个月前

“是!孩儿这就去!”

“回来!”

仇士良焦燥地在殿内转了几圈,“王枢密使的屍首在哪儿?”

那心腹小心道:“王枢密使没留下屍首……”

“废话!我能不知道!我是问他停灵的地方在哪儿!”

“在护国天王寺。”

仇士良眼角跳了跳,“怎么在那儿?”

“田枢密使跟鱼公公商量,王枢密使死得冤枉,让护国天王寺的僧人做场法事,好超度王枢密使。”

“这俩混帐!怎么不跟我商量呢?”仇士良急了,“这么大的事把我撂一边了?王爷要是知道,还当我不会做人呢!来人!随咱家去护国天王寺!”

仇士良风风火火赶到护国天王寺,天色已经黑透。这座寺庙位於大明宫东北角,专供宫中上下敬拜礼佛。里面的僧人大都是内廷的太监,偶尔也会延请一些上了年纪的大德高僧前来讲经说法。

此时寺庙内外张挂着白纱灯笼,打着白幡,人却意外的没有多少。

想想也对,人走茶凉,老王吹灯拔蜡,连他最贴心的五个干儿子都死得透透的,剩下那窝义子义孙死了爹没了爷的,都成了丧家之犬,再献殷勤是个什么意思?是上赶给自己看呢?还是给老鱼、老田看呢?

仇士良镇定了一些,手指在袖中沾了些胡椒,往眼眶上一抹,然后红着眼睛迈入殿内,大放悲声。

“王兄!你死得好惨哪……呃!”

仇士良打眼一看,王守澄的灵柩摆在正中,殿内操持的并不那些阉僧,而是专门请了几位净土宗的僧人,前来做超度法事。

灵柩前除了作法的僧人和几个王守澄收养的儿孙守灵,还立着数人,一个是今上的侄儿,陈王李成美,另一个更显眼,长须及胸,面容清臒,却是那位法术通神,闻名遐迩的徐仙师。再往后,还有一名表情像是刚吃了狗屎一样的黑衣随从。

仇士良赶紧把眼泪一抹,堆起笑容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王枢密使过世,皇叔让我来送送行。”李成美好奇地说道:“老仇,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老王的噩耗传来,奴才这眼泪就没干过,想起来就伤心,嗷嗷……”

仇士良说着提起袖子,一边捂着眼干嚎,一边赶紧把胡椒粉给抹掉。

李成美惋惜地说道:“王枢密使刚送我两匹良驹,没想到就这么去了。”

良驹?老王听到什么风声了?上杆子巴结你这小毛孩儿?皇太子的诏书不是还没下吗?

仇士良立刻说道:“熊津都督府刚送过来两只上好的鹘鹰,奴才回头就送到殿下府上去。”

李成美笑道:“那敢情好!反正你管着五坊,不缺这些。”

“瞧殿下说的,奴才就是给皇室看家护院的狗,伺候主子是奴才的本分!”

李成美哈哈笑了一声。他年纪不大,但这些太监的嘴脸也见得多了。十六王宅的宗室都被内侍省管着,平日的吃穿用度,乃至婚丧嫁娶,都不得不贿赂管事的太监。甚至有些宗室女子担着公主郡主的名头,却因为无力行贿,嫁都嫁不出去。还好自家那位姑姑够横,自从在十六王宅开府,就没少收拾那帮太监,内侍省的阉奴们这才收敛了些。

仇士良向那位秦国正使拱手施礼,“徐仙师也在呢?这点子小事,居然还劳烦仙师大驾,罪过罪过。”

仇士良有点儿纳闷,陈王殿下前来祭拜,虽说有点儿给王守澄脸了,但还说得过去。可他一个秦国使者,干嘛来了?

徐君房含笑揖礼,坦然道:“皇上听闻徐某能通鬼神,命在下前来祭拜,看看王枢密使还有什么未竟之言。”

仇士良心头顿时打了个提溜,真的假的?不会是要害我吧?

啊呸!事又不是我干的!干嘛整天疑神疑鬼的?

“仙师还有这等神通?”

徐君房大大方方说道:“徐某止通鬼神,招魂之术另有高人。”

仇士良看向旁边那位白发苍苍的道人,“这位是……”

“临邛道人,”那老者揖手为礼,淡淡道:“姓袁,别号鸿都客。”

徐君房道:“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袁仙师道法精微,最擅长招魂引魄。”

是个会魂魄之术的法师?仇士良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菜鸟,魂魄之术也是见过的。可老王死得透透的,骨头都化成渣了,还去哪儿招魂?

仇士良心里嘀咕着,突然心头一动,说不定这是个洗清自己的机会!

他眼珠飞快地扫了一圈,老鱼、老田都不在,自己这一趟真来对了!

仇士良态度立刻热络起来,“徐仙师有通天彻地之能,仇某也是见识过的,难得今日仙驾光临,有劳仙师施术!”

徐君房微微一笑,瞟了一眼周围面露不忿的光头。

仇士良眼珠一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咳了一声,板起脸道:“圣上有命!诸位大师,暂且让让。”

仇士良的左街功德使管着天下僧尼,几位净土宗的僧人只好让开。

灵柩周围腾出地方,仇士良客气地拱手道:“两位仙师,请。”

徐君房先向灵柩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迈着步子绕棺而行,一边走一边双手结成法印,长声吟道:“咄!阴阳有别!死生相隔!在天之灵,在地之英!魂魄所聚,精气所锺,皆来於此!”

徐君房绕着灵柩走了一圈,然后大礼参拜,“草芥之臣徐君房,伏拜昊天上帝,请立生死之界!”

礼罢,灵柩周围突然腾起一圈微弱的磷火,转瞬即逝。

徐君房长吐了一口气,沉声道:“请阴阳帐!”

那名秦国内侍打扮的黑衣随从上前,张开一幅白纱,在灵柩外围了一圈。然后在纱帐内点了一盏清灯,一炷檀香。

那随从收拾停当,从帐中退出,只剩棺木上幽幽一盏孤灯,在白纱帐内透出阴森森的气息。

徐君房神情凝重地告诫道:“稍顷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作声!否则必会被鬼神所噬!切记!切记!”

众人连连点头,连一向跳脱的李成美都绷住面孔,紧张地望着帐内。

徐君房让开一步,神情凝重地说道:“请袁兄施法。”

袁天罡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只铜铃,放在面前,然后沉声吟诵道:“一价铵根硝酸根,氢卤酸根氢氧根。高锰酸根氯酸根,高氯酸根醋酸根。二价硫酸碳酸根,氢硫酸根锰酸根。暂记铵根为正价,负三有个磷酸根……”

仇士良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招魂的经文?难道是在对各路鬼魂盘根问底?内容好生诡异,自己虽然听不懂,却有种深深的恐惧感,好像正在面对某种可怕的事物……

随着这位临邛道人的吟诵声,一股逼人的寒意从灵柩的位置漫延开来。那盏清灯在白纱帐中摇曳不已,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突然“叮”的一声铃响。众人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吐沫,接着视线猛地落在老道面前的铜铃上。

那只铜铃好端端摆在地上,无人碰触,却仿佛被人拿在手中不住摇晃,发出时断时续的铃声。再仔细听时,那铃声却是从帐内传来,时远时近,仿佛一个迷路的魂魄,在帐中徘徊。

忽然铃声一沉,变成一种古怪的闷响,似乎是从棺中传出。

有鬼!每个人心头都蹦出同样的念头。

紧接着,一股恐怖的气息从帐中翻滚而起。

身披羽衣的徐仙师正襟危坐,如临大敌,那只水晶球被他抱在怀中,光泽内敛。

守灵的几个义子义孙都止住哭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那帮和尚被赶到殿角,他们本能地想念诵经文,但想到徐仙师方才的告诫,都不敢作声,只在心里默诵。

仇士良脸色铁青,心里一叠声地说道:王兄弟,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冤有主债有主,你可千万别拿我撒气,回头兄弟给你做一场大大的法事……

阴寒的气息弥漫开来,殿内的灯笼黯淡下去,变得鬼气森森。寂静中,只有诡异的铃声不断响起,仿佛要从棺中钻出来。

袁天罡忽然拔身而起,围着纱帐手舞足蹈,放声喝道:“实变函数学十遍,泛函分析心犯寒!随机过程随机过,量子力学量力学!数理方程没天理,汇编语言不会编!机械制图机械制,微机原理闹危机!常微分学常没分,微分拓扑躲不脱!模式识别不识别,神经网络发——神——经!”

最后三个字一出,一股狂风拔地而起,白色的纱帐猛然鼓胀起来,接着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吱哑!”

那口棺木还没钉牢,厚重的棺盖像被人从内推开,慢慢打开一线。

仇士良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眼皮像被钉住一样,两眼直勾勾望着帐内。

李成美脸上变色,他一手伸入袖中,才想起入宫不能携带兵刃,自己惯用的短剑被留在宫外。最后挽住腰间的金丝玉带,心里才踏实了些。

袁天罡“扑嗵”一声坐倒在地,嘶哑着嗓子道:“魂魄已至!阴阳两界,生死难逾,快快快!”

徐君房沉着地站起身,用一种不似活人的冰冷腔调道:“王枢密使,请。”

话音未落,刚刚打开一线的棺盖间猛然伸出一只手掌,被那盏清灯映在纱帐上,仿佛一只巨大而狰狞的鬼爪。

周围众人身体齐齐后仰,脸上露出绝大的恐怖。

那几位义子义孙更是不堪,王守澄的灵柩是他们亲手收拾的,里头只有一身衣冠,一抔判不出真假的骨灰渣。这会儿棺内居然伸出一只手,虽然只看到个影子,都能把人吓尿。

最小的义孙一头扎到干爹怀里,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那位干爹嗓子似乎被树胶粘住,连气都吐不出来。

那位徐仙师夷然不惧,用飘渺的声音道:“王枢密使,汝阳寿已尽,今日吾等作法,引汝魂魄来此一会。请起!”

说话声中,那只手掌用力一推,沉重的棺盖滑出尺许,然后一个影子坐了起来。

仇士良眼珠险些瞪出来,虽然隔着纱帐,只能看到一个影子,但他敢拿自家列祖列宗起誓!这孙子绝对是王守澄!光看到他影子的轮廓,自己就忍不住有种想啐他的冲动!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仇士良连忙在心里默念佛号:赶紧把老王弄回十八层地狱去吧!阳间就不是这孙子该待的地方!

那影子从棺内蹿出,用僵硬的姿势绕棺疾走,就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一样,在帐内左冲右突。但那层薄薄的白纱帐仿佛有着超凡的法力,让他如同撞上铜墙铁壁,无法穿过。

“王枢密使!何必徒劳!”徐君房提声喝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