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龙啸六合程宗扬扭头看着杨玉环,一脸的无语,上来就拱火,你成心的?
杨玉环满眼挑衅地看着他,“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真没有……
杨玉环道:“有人跟我说,汉国的舞阳程侯是天下英雄,我杨太真第一个不服!”
杨玉环美目波光流转,看向座中诸王,“你们服不服气?”
你是想让我们服呢,还是不服呢?大伙儿摸不准这位姑奶奶的心思,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巴,保持缄默,只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表示我们跟你一伙的。
“小五!你先说!”
“我……”
虽然姑姑说了不服,但万一是个陷阱呢?这种事不是没有过啊!
只能赌一把了,李炎心一横,在姑姑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硬起头皮,梗着脖子叫道:“不服!”
“很好。小八,你呢?”
五哥把雷趟了,大伙儿心里顿时有了谱。安王李溶立刻振臂道:“不服!”
“六郎!”
绛王李悟握拳往案上一擂,怒发冲冠,“不服!”
杨玉环看着程宗扬,“听到了吧?”
面前的丽人微微抬起下巴,那张千娇百媚的面孔上,骄横之态溢於言表,程宗扬却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一丝别样的意味。
杨玉环虽然口口声声要嫁给自己,言谈之间更是百无禁忌,什么出格的话都敢说,但以她的身份,想光明正大地嫁给自己,绝非易事。自己因为得罪了十方丛林,如今强敌环伺,处处杀机,而杨玉环的处境绝不会比自己好多少。长安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人绝不会乐於见到她与自己之间的联姻。
甚至於受到杨玉环庇护,与她属於盟友的宗室和道门,也未必就愿意看到她出嫁。站在他们的立场,杨玉环出家为女冠,一辈子都不嫁人,充当道门和宗室的护法和庇护者,恐怕才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杨玉环刚才那句“口误”,未必是真心要嫁,更是一记对周边人的试探。诸王此时所说的“不服”,未必是因为迎合姑姑的恶趣味,故作的不服,更可能是他们的真实心声。
杨玉环的挑衅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一开始就告诉过自己。很显然,她在极力把握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如果没有,那就创造一个出来。
望着杨玉环那双春水一般,嚣张而又多情的美目,程宗扬微微一笑,将她不愿意,也无法表露,却满含着恳求的希冀全盘接下。
“既然太真公主这么说,我就献丑了。”
程宗扬往厅中走去,边走边道:“诗言志,歌永言。本侯音律所知有限,就给诸位清唱一曲吧。”
小环拧着帕子施了一礼,与一众舞伎退到一旁。
程宗扬站在厅中,看了看脚下绣着锦绣河山的精美地毯,然后抬起头,从丹田提起一口真气,放声道:“狼烟起!江山北望……”
楼上的饮宴并非分席,而是设了一张大圆桌,周围摆着八张椅子。小紫坐在上首,飞燕合德姊妹在旁相陪,另一边坐的是阮香琳和几名侍奴。侍奴以下的孙暖、成光、尹馥兰、吕雉等人没有座位,只能立在后面服侍。
在对面陪客的是潘金莲与鱼玄机。鱼玄机手持玉箫,正幽幽吹着曲子,忽然间楼下一声长歌,高亢入云,箫声顿时散乱。
歌声如同虎啸山林,龙吟九天,说不尽的万丈豪情,壮怀激烈。诸女相顾失色,小紫微微翘起唇角,一手支着粉腮,听着下面传来的歌声。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歌声犹如长河惊涛,滚滚而来,气壮山河,震耳欲聋。
“心似江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抗”字一出,如同金戈铁马,腾空而至,以排山倒海之势纵横八荒,脚下的楼板都似乎在震动,天地为之失声。
赵合德忍不住道:“是郎君在唱吗?好像是他的声音呢。”
蛇夫人起身离座,片刻后进来,面上带着一丝古怪表情道:“主子在跟大唐诸王比试乐舞……”
诸女面面相觑,鱼玄机放下玉箫,讶道:“还不知程侯如此擅歌。”
赵飞燕笑道:“连妾身也不知道呢。”
楼上尚且如此,待在现场的诸王更是瞠目结舌,怔怔望着那位慷慨激昂,纵声高歌的舞阳程侯,连乐官也愕然张大了嘴巴,无不被他的歌声彻底震撼。
杨玉环水汪汪的美目中异彩连现。高力士同样被震得头皮发麻,那张白肿脸紧绷着,大红的嘴唇缩成一团。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华要让四方——”程宗扬气贯丹田,长声歌道:“来——降!”
长歌已罢,四座俱寂。
程宗扬抱拳拱手,“献丑了。”
良久,众人才回过神来,先有人重重吐了口浊气,接着呼气声,咳嗽声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有人叫道:“好歌!”
诸王如梦初醒,纷纷道:“果真是好歌!气势恢弘!”
“慷慨雄壮,豪情满志!”
“何惜百死报家国——好一个英雄之气!”
“但最后怎么是个降字?平仄、节奏、长短句搭配、通俗易懂、用典、这些都要考虑的。”
“虑你老母!那些黑色的、绿色的,就该来降,贺他老母!”
诸王逮着歌一通猛夸,各种溢美之辞不要钱似的往外丢,至於程侯唱得好不好,众人都微妙地回避了。
在座的宗室诸王个个能歌善舞,全是行家。刚开始的震撼过后,这会儿终於回过味来。这位程侯的歌喉吧,还说得过去,可要跟大唐宫廷中歌伎精致华丽的演唱技巧相比,也就那么回事。但架不住人家修为高深,真气充沛,光用音高就硬生生把众人给镇了。
你说不服吧,在场的还真没有人敢说能比他唱得更雄浑有力——连楼板都在震,你怕不怕?而且人家还没尽全力,要不是收着,只怕跟佛门的狮子吼一样,当场都能震晕几个。
你说服气吧,又觉得憋屈。我大唐歌伎天下闻名,随便拉出来一个,那技巧都是顶级的,歌声如同天籁仙乐,余音绕梁——就是没你丫的嗓门高。
诸王竞相夸赞,纷纷表示程侯这歌是真好,陈王李成美当场学了一段,击节赞叹不已。
程宗扬回到座中,笑道:“怎么样?”
杨玉环笑吟吟道:“程侯一曲高歌,声震六合,小女子膀胱都被震得乱抖,果然是气势如虹,催人尿下。”
“那你可得垫块尿布。回头我再给你唱一个,你抖的可不止膀胱了。”
这边众人都夸得没话了,最后都看向抚王李紘。抚王到底年纪大,辈分高,有倚老卖老的资格,而且老东西脸皮也够厚,连杨玉环这位姑奶奶都敢诈,也就他了。
李紘感慨道:“程侯这歌真是好啊,令人胸襟开阔,豪气顿生,老夫若是年轻几岁,只怕也要横刀立马,驰骋沙场,为国开疆……那谁,小五,你屋里那个小孟来了吧?让她给程侯唱一段,输赢不要紧,只当助助兴!”
众人都暗暗抹了把虚汗,程侯一曲高歌,气贯长虹,这会儿谁上场都是个输字。到底是祖爷爷,知道大伙赢不了,三言两语换成歌伎——江王李炎府上的孟氏是长安有名的歌伎,专业的!
“来了!来了!快传!”李炎赶紧吩咐下去。
不多时,一名歌伎缓步上来,敛衣向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启皓齿,传清音,曼声唱道:“每出深宫里,常随步辇归。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柔缓的歌声优美动人,轻快中带着一丝惘然和惆怅。
渐渐的,歌声变得哀婉而伤感,如泣如诉。孟氏低唱道:“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到了最后一叠,那歌伎的声音愈发凄切,一咏三叹,怆然婉转,闻之令人肠断,悲声道:“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何满子一出,满座为之泣下,连程宗扬都被歌声感染,喉头也有些哽住,心头充满悲意。
忽然手上一软,却是杨玉环借着衣袖的遮掩,伸手握住他的手背,那双俏丽的美目微微发红,泫然欲滴。
孟氏退下,众人仍沉浸在哀婉的歌声中,难以自拔。
程宗扬不禁叹服,果然是高手啊!
恐胜喜,悲胜怒。自己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怒发冲冠的豪情,被她一曲悲歌化解得干干净净,算是白唱了。
杨玉环暗暗拧了他一把。程宗扬有种翻白眼的冲动,人家都唱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我上去哭一场?就是为了娶你,也不能丢这脸啊!
李炎拭了拭眼角,勉强道:“让程侯见笑了,这一场……”
话音未落,一声轻吟仿佛从每个人心底响起,李炎刚说到一半便愣住了。
那歌声从天而降,空灵飘逸,宛如梦幻一般。伴随着歌声,眼前仿佛出现无边的大海,极目远望,能看到海天相接处一片绚烂的霞光。碧波深处,银色的鱼群在红如玛瑙的珊瑚丛中游弋,一只巨蛤张开蚌壳,露出无数珍珠,中间最大的一颗晶莹柔润,在深海中散出迷人的珠辉……
一只洁白的小手伸来,那颗珍珠随着水流滚落在掌心中,映出一张精致无比的面孔。她长长的发丝在海水中飘荡着,紫色的星眸璀璨犹如宝石,窍美的腰肢下,一条柔美的鱼尾在迷离的水光中若隐若现……
余音嫋嫋散去,在场众人仍然一动不动,无论宗室亲王,还是乐工舞伎,都如泥塑一样呆住。抚王李紘嘴巴张得尤其大,下巴都快脱臼了。
席间诸王,李悟、李怡、李炎、李溶、李成美……连同高力士和一众乐工全都一脸呆滞,仿佛魂魄都被歌声带走。
程宗扬斟了杯酒,举杯道:“家里人瞎唱,让诸位见笑了。请!”
众人被他一喝,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举杯灌下,压下心底的震撼。
李炎有些失态地说道:“这是哪里来的神仙?”
程宗扬微笑道:“拙荆。”
李炎满是艳羡地说道:“你这是什么福气!能听到这样的歌声,我立马死了都甘心!哎……”
他说着怔了一下,才意识刚才那个词,“拙荆?”
“太好听了!”杨玉环双手捧心,满脸花痴地说道:“天天能听这歌,别说死,我做小都愿意!”
李炎呆呆道:“啊……”
“啊个屁!”杨玉环柳眉倒竖,“你竟然敢输?是不是故意害我?”
“不是!不是!”
“少废话!歌上输得裤衩都没有了,舞上要是再输,我们大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太给我丢人了!一边反思去!”
杨玉环把李炎赶到一边,然后对安王李溶道:“小八,你上!跟他斗舞!要是再敢输,我把你们都丢到曲江池的冰窟窿里去!”
李溶额头渗出一层油汗,光看自己的体型,就不是斗舞的料子,姑姑这是硬赶鸭子上架啊,还不如直接钻冰窟窿得了,也免得丢人。
突然间李溶福至心灵,猛得一合掌,“五哥叫的家伎,我让家奴来一段!”
不等杨玉环开口,李溶便叫道:“磨勒!磨勒!快来啊磨勒!”
一名扁鼻厚唇,赤着双足的异族男子走进殿内,他头上盘着蜷曲的短发,手脚极长,手腕和脚踝带着粗大的铜环和铃铛,身上的肌肉犹如铁丝一般,没有一丝赘肉,却是一名肤色漆黑的昆仑奴。
“今日贵客光临,磨勒,你来跳一段给大伙儿助助兴。”李溶叮嘱道:“你最拿手的那个!”
磨勒黑炭般的双手交叉按在胸口,躬身施了一礼,然后手往脸上一抹,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多了一副眼睛细长,毫无表情的木制面具。
地毯撤下,露出光滑的地板。昆仑奴解开腰间一块色彩鲜艳的羊毛披毯,套在颈中,一直垂到膝上,然后微微躬腰,黝黑的双足踏在地板上,足尖相对。
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他双脚便高速震动起来,在地板上发出一串密集的踩踏声。他膝部以上纹丝不动,仅靠小腿以下的脚踝和脚掌发力,以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踏着地板。
没有乐工伴奏,厅中只剩下一片快速而又节奏分明的舞步声,接着他身体开始移动,仍然保持着上身静止的状态,整个人就像是在地板上滑行一样,离客席越来越近。忽然他提起一脚,斜着身在空中虚踏,仅靠一只脚踏着地板,仍然保持着惊人的高速动作。
程宗扬张大嘴巴,这是……传说中的烫脚舞?这黑叔叔是从科特迪瓦偷渡来的吧?
伴随着密集的节奏,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几乎能看到木纹的细节。忽然昆仑奴身体一旋,就像摆脱了引力的束缚一样,在地板上漂移着转过身,露出面具后长长的尾翎。
他双足的动作快得如同狂风骤雨,上身却始终保持静止,快到极致的同时又静到极点,两者的反差形成鲜明对比,尤其是脚掌在地板上的敲击声,比最剧烈的鼓声还要迅猛,挂在铜环上的铃铛上下飞舞,节奏猛烈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程宗扬终於体会到唐国诸王方才的心情了,自己刚才一曲高歌,全凭一个高字,把他们全给镇了。这会儿人家投桃报李,反手丢出来个面具舞,就一个字:快!
那黑叔叔脚上跟装了马达似的,快到了极点。再加上他上身纹丝不动,整个人如同在冰面上滑行一样,效果更是惊人。
这怎么比?别说自己压根儿就不擅舞,就算能跳几下,来个探戈、桑巴之类的,也比不过黑叔叔这腿脚的利落劲儿。
李溶一颗心放回肚里,笑眯眯道:“程侯,磨勒这舞还看得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