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干骤闻此讯,双臂无力地垂在了膝盖之上,虽然叶重反水之初,他已经猜到这种可能性,可一旦真的听到这个消息,依然难免震惊。
「她也死了」范闲静静说出这句话来,然后侧脸看着太子,只见李承干的脸愈发的苍白,双眼木然无神地看着车厢壁,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渐渐地低下头,佝着身子,将自己地脑袋埋了下去。双肩不停地颤抖着,发出一阵压抑的声音。
或许是被太子殿下的哭声所激,范闲的胸中一阵烦闷,下意识里运起天一道的真气法门疏清经脉,不料行至羶中处,竟是无来由地一阵剧痛。他双眼一黑即明,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鲜血卟的一声喷在了车厢壁上,打地啪啪作响。
由大东山至京都,身受重伤,万里奔波,未及痊癒,强行用药物压制,又经历了无数次危险的厮杀,他终於支撑不住。伤势爆发了出来。
太子此时的心情全部被父皇活着的消息和姑姑死去的消息包围着,根本没有注意到范闲的情况,埋着头陷入了无尽的悲伤。
范闲抹了抹嘴唇边上的血滴,喘了两口粗气。看了一眼身旁这个家伙。忍不住摇了摇头。李承干和他的年纪相仿,又不像自己拥有两世的生命,算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年青人罢了。
就这样,车内地两兄弟一人吐血,一人哭泣,黑色的马车进入了皇宫。
包紮完伤势的大皇子,沉默地将马车直接领到了后宫,东宫的门口。范闲与太子下车,走了进去。这座东宫一直是庆国皇位接班人地住所。而如今,却真正变成太子地牢笼,或者说是日后的坟墓。
大皇子与太子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看了范闲一眼,便转身离开。此时的东宫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外面的禁军士兵在巡逻着。
范闲没有太多时间去和太子说些什么,捂着胸口,直接对他说道:「你只有一天的时间。」
李承干愕然抬头,此时似乎从噩梦中苏醒过来,怔怔望着范闲,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陛下应该后天便会回京。」范闲平静地看着他,「这座东宫当年就曾经被你放火烧过一次,我想东宫再被烧一次,也不会太让人意外。」
「不用谢我。」范闲说道:「只不过长辈们习惯了安排一切,但我不大习惯。」李承干困难地笑了起来,说道:「我还真是有些看不透你……」
「你知道我是个无情之人,难得发次善心。皇后也死了,你应该恨我才对,如果你想活下去,今天晚上放把火。」
「要冒这种风险,不像是你的作风。」
「我这一生阴晦久了,险些忘了当年说过自己要抡圆了活,经历了这么多地事情,我才明白如果要活地精彩,首先便要活出胆魄来。」
范闲不再看他,转身离开这座寂清的宫殿。
李承干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如此好心,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悲哀了起来,长叹息了一声,就在这座阔大宫殿地地板上躺了下去,脸上浮出超脱的笑容,四肢伸展,似乎从来未有如此放松自由过。始终没有燃起火势,范闲一直在含光殿的方向,冷眼注视着那处的方向,确认了东宫的平静,他摇了摇头,心中微感凄凉,皇帝大约后日便会抵京,所有的一切又将回到那位强大帝王的手中---留太子一条性命,不是范闲临时起意,也不是他有妇人之仁,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感作怪他与太子,包括老二,其实只不过是皇帝陛下棋盘上的棋子,是被命运或是长辈们操控着的傀儡。
太子已然没有任何力量,他的死与活,对於范闲来说没有任何关系。太子是个好人,这是很久以前范闲就曾经对陈萍萍说过地话。从别宫外面道路上的第一次相遇开始,这位太子殿下留给范闲的印象就极为温和,尤其是最近这两年,虽然争斗不止,可是又算什么呢?范闲能够遣十三郎去护太子南诏之行,此时便敢放太子一命。
如果范闲要摆脱身后的那些丝线。保李承干一命,就是他用力撕扯的第一次表态,如今皇宫尽在他手,以监察院的伪装现场手段,以陛下对於太子性情地了解,用自焚而死的由头,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陛下的眼耳,并不是难事。
只是太子如同长公主一般,心早就已经死了,对於心死之人。范闲自然不会再愚蠢的强行冒险做些什么,能有此动念,就足以证明草甸一枪之后,他的心性……已经改变了太多。
入夜。宫灯俱灭。城外依然未曾全部平静,皇城之内却是鸦雀无声,黑沁沁的天,笼罩着宫内平坦的园地,四处驻守的禁军与监察院官员,站在原地不动,就像是雕像一般。
「谁?」含光殿内响起一声极其警惕的声音,一位宫女点亮了宫灯,看清楚了面前的人。赶紧跪了下来。
范闲挥手示意她起来。吩咐她将所有地宫女太监都领出含光殿去,此时还没有太多人知道皇帝已然在回京的路上,范闲身为监国。身为三皇子的先生,等若是真正的皇帝,整个皇宫畅行无阻,没有一个人敢对他地到来表示疑惑。
一盏昏暗地灯光亮起,所有的宫女嬷嬷衣衫不整地退出宫去,范闲一人漫步在阔大的宫殿之中,缓缓走到凤床之前,看着那位躺在床上的老妇人,不等这位妇人怨毒的眼神投注过来,范闲右手轻轻一抹,自发中取出一枚未淬毒的细针,扎进了老妇人的脖颈上。
看着昏睡过去的太后,范闲蹲下身子,钻进了凤床之下,摸到那个暗格,手指微微用力,将暗格打开。
三年前,他就曾经夜入含光殿,用迷药迷倒殿内众人,从这个暗格里取出箱子的钥匙,复制了一把,当时暗格里还有一张白布和一封信,但因为时间紧迫,无法仔细察看。今天这暗格中有一把钥匙,一张白布,但那封信……却不见了。
范闲手中拿着白布,细细地摩娑着,陷入了思考之中,却始终没有什么头绪。半晌后,他重新将白布放入暗格之中,小心摆成原来地模样,然后站起身来,坐到了床上太后地身边,取下了她颈下的那枚细针。
太后一朝醒来,双眼便怨毒地盯着范闲,似乎要吃了他。已经一天一夜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动也无法动弹,感觉着自己本来就已经不多的生命,似乎正在不停地流出体外,那种恐惧与愤怒,却又无法发泄出来,真是快要疯了。
「陛下后天便要返京,我来看望皇祖母。」
范闲望着她,半晌后说道:「是不是很吃惊?这才知道自己前些天犯了多大地错误?」
太后的眼神里一片震惊,如果她早知道陛下还活着,京都里的局面一定不是现在这种,然而她的眼神在震惊之后,带上了一抹喜色。
「不要高兴的太早。」范闲拍了拍她满是皱纹的手,和声说道:「我会让陛下见你一面,你就死去,相信我,即便陛下是天底下最强大的人,可是在医术这方面,他不如我……不信你可以试一下,你这时候已经能说话了。」
「如果您想有一个比较尊严的死法,而不是现在这样,就请回答我几个问题。」范闲说道:「那封信是谁写的?写的什么内容?还有就是……老秦家和二十年前那件事情,究竟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临死之前让范闲去问陈萍萍,而他选择了简单直接粗暴地讯问皇太后。
「不要觉得我冷血无耻,想想二十年前,你们这些人曾经做过什么。」范闲低头说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贵为太后,只怕也逃不过天理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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