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请借先生骨头一用
含光殿里安静了许久,太后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有什么意见?」
秦老爷子低首恭敬禀道:「老臣不敢,只是一应依例而行罢了,祈太后凤心独裁。」
太后想了会儿后,缓缓地点了点头。所谓依例而行,陛下既已宾天,那自然应该是太子继位。太后想到这两天里与太子进行的几次谈话,对这个孙子的满意程度越来越深,觉得这孩子比他母亲倒是要更清明多了。
太后是皇后的姑母,不论从哪个角度上讲,太子继位,都会是她第一个选择。此时又得到了军方重臣的隐讳表态,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改变这一切。
「范府那边?」
「娘娘……应该不会忘记以前那个姓叶的女人。」
又一阵死寂一般的沉默之后,太后开口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秦老将军行了一礼,退出了含光殿,只是离这座宫殿没有多远的时候,这位庆国军方辈份最高的老者,下意识里回头望去,直觉着隐隐能听到殿内似乎有人正在哭泣。
老人的心间忽然抽搐了一下,想起了远方大东山上的那缕帝魂,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悸与惊惧一下子涌上心头,后背开始渗出冷汗,加快了出宫的脚步。
在最先前的那两天两夜之后,被太后旨意请入殿中的嫔妃们回到了各自的寝宫之中,除了宁才人宜贵嫔淑贵妃这三人。原因很简单,这三位嫔妃都育有皇子,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如果要让太子安全登基继位。太后必须把这三个女人捏在手里。
至於长公主。则是回到了她睽违已久的广信宫。
太后孤独地坐在榻上,几位老嬷嬷敛神静气地在后方服侍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暗黄的灯光,照耀在老太后的侧颊,明晰地分辩出无数条皱纹,让这位目前庆国最大地权力者,呈现出一种无可救药地老态龙锺。
「自己会不会选错了。」
太后心底的那个疑问。就像是一条毒蛇一样在不停吞噬着她的信心,临老之际,骤闻儿子死讯,对於所有老人来说。都是极难承担的打击。然而庆国太后,却是强悍地压抑住了悲伤。开始为庆国的将来,谋取一个最可靠与安全的途径。
「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怪哀家吧。」
太后缓缓闭上眼睛。想着已经离开这个人世的皇帝,心中一片悲伤。此行大东山祭天,陛下地目标便是废太子,然而陛下初始宾天,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却要重新扶太子登基,陛下的那抹魂魄,一定会非常的愤怒。
可是为了庆国。为了皇儿打下地万里江山能够存续下去。太后似乎别无选择。
哪怕是横亘在她心头的那个可怕猜想,也不会影响到她地选择。
太后猛地睁开眼睛。似乎是要在这宫殿里找到自己儿子的灵魂,她静静地看着夜宫,嘴唇微张。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地声音压抑说道:「我不管是谁害地你。也不管是不是我选择的那个人害的你,可你已经死了。你明白吗?你已经死了,那什么都不重要了!」
是的。太后不是愚蠢的村头老妇人,接连数日来入京地所谓证据,并不能让她完全相信,自己那个并不怎么亲热的宫外孙子,会是刺驾的幕后黑手。
她甚至在隐隐怀疑自己地女儿,自己其他几个孙子,在皇帝遇刺一事中所起地作用,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皇帝的死亡,让这些人拥有了最美好地果实。
可是怀疑无用,相信只是一种主观抉择,太后清楚,如果想让临终前的几年能够安心一些,她必须强迫自己相信,范闲就是真凶,太子必会成为明君。
「太后,长公主到了。」一位老嬷嬷压低声音禀报道。
太后无力地挥挥手,身着白色宫服的长公主李云睿缓缓走进了含光殿地正殿,对着太后款款一礼,怯弱不堪。
太后沉默了少许,又挥了挥手,整座宫中服侍地嬷嬷与宫女,赶紧退出正殿,将这片空旷冷清的殿宇,留给了这一对母女。
太后看着自己女儿眼角地那抹泪痕,微微失神,半晌后说道:「听说这几日你以泪洗面,何苦如此自伤,人已经去了,我们再在这里哭也没什么用处。」
长公主恬静一笑,用一种平素里在太后面前从来没有展现过的温和语气说道:「母亲教训地是。」
然后她坐到了太后的身边,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那样,轻轻依偎着。
太后沉默了片刻,说道:「你那兄弟是个靠不住的家伙,陛下既然已经去了,得空的时候,你多来陪我说会儿话。」
「是,母亲。」
太后用眼角余光望着自己的女儿,忽然皱了皱眉头,说道:「试着说服一下哀家,关於安之的事情。」
长公主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母亲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沉默半晌后说道:「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太后的眼光渐渐寒冷了起来,迅疾却又淡了下去,和声说道:「我只是需要一些能够说服自己的事情。」
长公主低下头去,片刻后说道:「范闲有理由做这件事情。」
「为什么?」
「因为他的母亲是叶轻眉。」长公主抬起脸来,带着一丝淡淡的萧索,看着自己的母亲,「而且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姓李。」
太后没有动怒,平静说道:「继续。」
「他在江南和北齐人勾结,具体的东西,待日后查查自然清楚。」长公主平静说道:「另外……范闲与东夷城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最近这些日子,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年轻九品高手。应该就是四顾剑的关门弟子。」
「你是说那个王十三郎。」太后说道。
长公主地眉角微微皱了皱,似乎是没有想到母亲原来对这些事情也是如此清楚。低头应道:「是的。」
「数月前,承干赴南诏,一路上多承那个王十三郎照看。」太后地眼神宁静了下来,「如果他是范闲的人,那我看……安之这个孩子不错。」
太后继续缓缓说道:「太子将王十三郎的事情已经告诉了哀家。」这位老人家叹了口气:「几日来,太子一直大力为范闲分辩,仅就此点看来,承干这个孩子也不错。」
长公主点了点头:「女儿也是这么认为。」
太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陛下这几个儿子各有各的好处。哀家很是欣慰,所以……哀家不希望看着这几个晚辈被你继续折腾。」
「女儿明白您的意思。」长公主平静应道:「从今往后,女儿一定安分守己。」
「这几年来。陛下虽然有些执拧糊涂。但他毕竟是你哥哥。」太后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浓郁的悲哀与无奈,看着自己地女儿。许久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微微侧身,将自己美丽的脸颊。露在微暗的灯光之下。
太后举起手掌,重重地一记耳光打在了长公主地脸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长公主闷哼一声,被打倒在地,唇角流出一丝鲜血。
太后地胸膛急速地起伏着。许久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不清楚范闲是否已经对宫中的局势有了一个最接近真相地判断,如果他清楚这一点。那么一定不会选择进入皇宫。当面对太后陈述大东山的真相,并且交出陛下地亲笔书信。还有那枚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