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2 / 2)

庆余年 猫腻 18116 字 1个月前

范闲苦笑了一声,虽没有说什么,但对於那位脸皮厚度庆国第一的太医正,也佩服地五体投体。在皇宫里的那一夜,最开始太医正对於自己的医术根本没有丝毫信心,却丝毫不影响他偷偷留在广信宫里偷窥加偷师,待后来他发现范闲医术地奇妙之后,更是下定决心要将范闲拉到太医院,至少也要让范闲将那些「古怪的医术」传下来,心志之坚,连番登门,坚不离开,手段之无赖,实属异类。

外科手术在庆国的医者眼中看来,自然是神奇无比,但范闲却清楚,自己当时只不过是命大,而且有些关键的问题,导致了这门学问在如今的世界上,实在是很难推广。

他偏头看了一眼正在旁边小心翼翼调整自己伤口处系带的妹妹,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旋即却摇了摇头。

书房里三个人待着,气氛正好,不料却有人轻轻敲了敲门,范闲皱了皱眉头。

「有客来访。」门外的下人恭敬禀报导。

这下连林婉儿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说道:「不是说了谁都不见吗?」

……

……

这客不见不成,范闲满脸苦笑看着不请自到的大皇子,说道:「在皇宫里何等方便。大殿下没去梅园看我,怎么今天却来了?」

林婉儿也嘟着嘴怪道:「大哥,现在府上人正多,你怎么也来凑热闹?」

大皇子没奈何地看着她。这个妹妹可是自己自小看着长大地,这才嫁了将将一年,心思都全在夫家了:「哪有这么多好说的。」兄妹二人又斗了几句嘴,大皇子无奈败下,使了招移花接玉,沉声说道:「大公主也随我来了,这时候正与范夫人说话,晨妹妹,你去看看吧。」

他嘴里地大公主,自然是那位千里迢迢自北齐来联姻的女子。范闲微微一怔,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对男女婚前就培养出了这般感情,而且宫中也任由他们成双成对的出入。又想到自己在回程中与那位大公主的几次谈话,不由微怔。

林婉儿与范若若对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地异国公主也是无比好奇,加上知道大殿下一定有些什么话要对范闲说,便起身离去。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范闲微抬右手,示意对方用茶,轻声说道:「恭喜大殿下。」

恭喜的自然是对方出任禁军大统领一职。大皇子双眉一挺。旋即放松,淡淡道:「何喜之有?本王原先便是征西大将军。」

范闲笑了:「虽说是降了两等,但是禁军中枢,与边陲阴山,又如何能一样?」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不是隐着些别的意思,片刻后说道:「本王……不想做这个禁军统领,宁肯去北边将燕小乙替回来。」

范闲摇摇头,心想陛下将燕小乙调的远远的。将叶家吃的死死的,防的不就是信阳那个疯婆子,你去北边,燕小乙当然高兴,陛下却会非常不爽。

「不要告诉我,大殿下今天来看我这个病人,要说的就是自己职场上的不如意。」他轻声笑道:「我可以做一名称职地听众。」

「不止是听众。」大皇子盯着他的眼睛,虽然没有听明白职场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想请你帮这个忙。」

自称我了,不是本王了。

范闲注意到这个改变,心里开始微感紧张,看来这位有东夷血统的大皇子是很认真地……在请自己帮忙。

天啊!

他在心底幽怨地叹息了一声,看着大皇子说道:「殿下,禁军统领何其要害地位置,陛下是信任您的忠诚,才有此安排。范闲身为臣子,岂能妄议?」

大皇子摇摇头:「范闲,实不相瞒,回京之初,我对你颇不以为然。在西边的时候,就听闻京都出了位诗仙,但我是位武将,从来不相信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对天下黎民,朝廷上下能有何帮助……」

他接着话风一转:「不过回京数月,看你行事狠厉中不失温纯,机杼百出之中尤显才能。且不说你将老二整治的难受无比,单说那悬空庙一事,便令我对你的观感大为改观……」

「而在皇宫之中,你竟然能治好自己地将死伤势。」这位面色微黑的皇子肃然说道:「如今我实在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你。所以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帮我。」

面对着无数顶高帽,范闲沉默了起来,陈萍萍曾经说过,面前这位大皇子与众不同,从小就刻意地远离宫廷,想离那张椅子越远越好,如今陛下这个杀人不用刀的老鬼硬生生要将他拖进浑水中,也难怪他愤怒之中想要反抗。

而大皇子地势力多在军方,朝廷谋策上面确实没有什么人才,只是对方竟然找到了自己头上,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虽然范闲确实很乐於见到在这些「兄弟」之中,能有一人保持难得的胸襟与明朗,也很同情对方如今的境遇,但他依然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殿下,非不敢,非不为,实不能也,范闲毕竟只是位臣子,监察院不可能去妄议朝政。」

大皇子叹了口气,他今天来的本就有些冒昧甚至是冒险,只是环顾京中,除了范闲。他能去找谁呢?难道说,自己终究还是只能再去一次陈圆?

「陛下的心意已决,谁都无法改变,我看殿下也不用再去陈园跑一趟。不过我有些好奇。殿下今日来……是如何下的决断?在您地眼中,我应该也不是位与人为善的良仁之臣。」范闲似乎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大皇子缓慢地喝说了杯中的香茶,说道:「范闲,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不要忘记,当时我也在悬空庙中……就凭你先救小弟,再救父皇,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值得信任地人。」

范闲默然,没有想到那个世界里形成地价值观。却让皇帝与大皇子两个人,对自己都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大皇子今日来,也是想向监察院方面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同时也冀望着能从范闲这里得到某些有益的提示,只是对方既然保持沉默,自己总不好太过冒失。有婉儿在中间作为桥梁,将来如果京中局势真的有变,不奢求监察院方面能帮助自己。但如果范闲能够透露一些有用的信息,那就足够了。

「听说太医正在府上已经来了好几回?」

他有些别扭地转了话题,长年的马上生涯让他对於这种官场之上的曲线有些不大了然。

范闲在心里笑了一声。解释道:「他想让我去太医院任职,被陛下驳了后,又想我去太医院教学生。」

本是闲谈,大皇子却认真了起来,说道:「范闲,我也认为你应该去太医院,当夜我也守在广信宫外,看那些御医们的认真神情,就知道你的医术实在是了得。」

他好奇问道:「其实京里很多人都奇怪。你怎么敢让范小姐在自己地肚子里面动手?那些御医们已经将你吹成了仙人一般。」

范闲苦笑应道:「别信他们的,大家都知道费介是我的老师……如果让他们四岁地时候,就天天去挖坟赏屍,替泡在屍水中的屍首开膛剖肚,他们也会有我这本事。」

「原来如此,看来什么事情都不是天才二字就足以解释的。」大皇子叹息了一声,接着劝道:「太医院当然及不上监察院权高位重,但是胜在太平。太医正的想法也极简单,你的一身医术如果传授出来,不知道能够救多少条人命。」

他认真看着范闲地双眼:「救人这种事情,总比杀人要好。而且我常年在军中,也知道一个好医生,对於那些受伤的军弈来说,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要去传授医术?」

「造福天下。」

「太医正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正是。」

「殿下原来今天的兼项是帮太医正做说客,难怪先前话题转地那么古怪。」范闲哈哈笑了起来。

见他笑的得意,大皇子的脸渐渐沉了下来,说道:「莫非你以为我们都是在说胡话?」

其实确实接近胡话了,让范闲放着堂堂的监察院提司不干,去当医学教授,放着谁也劝不出这样的话来,偏生太医正和大皇子这两个迂直之辈却直接说了出来。

范闲止了笑声,发现胸口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吓了一跳,说道:「不是取笑,相反,对於太医正我心中确实倒有一分敬意。」

要做外科手术,有许多问题都无法解决,第一是麻醉,第二是消毒,第三是器械。如今这个世界的水准不足以解决这些关口,范闲麻醉用的是哥罗芳,消毒用的是硬抗,这都是建立在自己强悍地身体肌能基础之上,如果换成一般的百姓,只怕不是被迷药迷死,就是被并发症阴死。至於器械问题,更是难以解决,范闲和费介想了几年,终究也只是倾尽三处之力,做了那么一套。

如果连止血都无法办到,还谈什么开刀?

将这些理由用对方能够理解的言语解释了一遍,大皇子终於明白了,这种医术是一种比较强悍的医术,是用伤者的身体与那些刀尖迷药做着抗争,如果范闲不是自幼修行,也是挺不过来的。

想到西征军中那些受了箭伤,终究不治的军弈,他终究有些遗憾,一拍大腿叹息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

不知怎的,范闲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妹妹那双出奇稳定的手,安慰道:「有些基础的东西,过些天我让若若去太医院与御医们互相参考一下。」

大皇子点了点头,又道:「先前,你似乎对於造福苍生这四个字有些不以为然。」这是他心中的疑惑,范闲表面上当然是位以利益为重的权臣,但几番旁观,大皇子总觉得对方的抱负应该不止於此才是。

范闲安静了一阵,然后轻声说道:「造福苍生有很多种办法,并不见得救人性命才是。」

大皇子有些不理解。

「比如殿下您,您在西边数年,与胡人交战,杀人无数。」他笑吟吟地说着:「可是却阻止了西胡入侵,难道不算造福苍生?」

这一记马屁,就算大皇子再如何沉着,也得生受着。

「再比如我。虽然世人都以为监察院只是个阴森恐怖的密探机构,但如果我能让它在我手中发挥作用,尽量地往正确的路上靠,让咱大庆朝的天下牢不可破,天下黎民可以安居乐业……这难道不算造福苍生?」

「目的或许是一致的,但方法可能有许多种。」范闲越说越起劲儿,像极了自己前世时的初中语文老师,眉飞色舞地将鲁迅当年弃医从文的旧事讲了一遍,当然是托名庄墨韩的古籍上偶尔看到的千年前旧事。

大皇子微愕:「救国民身体,不若救国民精神?」他一拍大腿说道:「可是我庆国如今并不是这故事中那国的孱弱模样,何需以文字教化?」

这话实在,庆国民风纯仆之中带着一股清新的向上味道,与清末民初让鲁夫子艰於呼吸的空气大不相同。

范闲笑了,说道:「所以……我不止弃医,连文也打算一股脑弃了……我这算什么?弃医从政?弃笔从戎?」

大皇子依然不认同他的观点:「你确实是位天才人物,为什么不将胸中所学尽数施展出来?如果能让这个世界变的更好些……」

范闲有些艰难地挥挥手,说道:「大多数人都想要改造这个世界,但却罕有人想改造自己。我以为,先将自己改造好了再说。」

数十年前,曾经出现过一个想要改造这个世界的女人,结果她死了,范闲不想步她的后程,他比较怕死,比较自私。

说话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声音里透着喜庆。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看来封赏你的旨意,终於下来了。」

范闲自嘲一笑,没有说什么,清澈的眼眸里潜藏的只是对自己身体的担忧,仅此而已,并没有抢先去忧一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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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五十九章 封赏与对话

前来范府宣旨的是姚公公,三声炮响,范府忙碌了好一阵子才摆好了香案,做足了套路,阖府上下都在大堂上候着,而大皇子与北齐公主不方便再停留在府中,便自去了,那位太医正却还很坚强地留在书房里。

圣旨进府是件大事,连范闲都被迫被卧房里抬了出来,好在宫里想到他正在养伤当中,所以特命他不用起床接旨,也算是殊恩一件。

他听着姚公公尖声的声音,发现陛下这次赏的东西确实不少,竟是连了好一阵子还没有念完。他对这些赏赐自然不放在心中,也就没认真听,反而觉着这太监的声音极好催眠,躺在温暖软和的榻上,竟是眼皮子微微搭着,快要睡着了。

范尚书轻轻咳了一声,用眼神提醒了一下,婉儿微惊之后,轻轻掐了掐范闲的掌心,这才让他勉力睁开了双眼,最终也只是听着什么帛五百匹,又有多少亩田,金锭若干,银锭若干……终是没个新鲜玩意儿。

范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这是庆国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陛下也不准备在这方面对范闲做出太多补偿,只是让范闲复了爵位,又顺带着提了范建一级爵位,父子同荣。

正旨宣完,堂间众人无声散去,姚公公这才开始轻声宣读了陛下的密旨。

密旨不密,只是这份旨意上的好处,总不好四处宣扬去。

范闲精神一振,听见陛下调了七名虎卫给自己,这才觉得皇帝不算太小气。欣喜之余,便将陛下另外两条旨意下意识里漏过了。

如今的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地人身安全,明年要下江南,谁知道自己到时候能不能够回复真气。五竹叔现在越发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了,还是得靠自己为善。

……

……

在花圆外面,范闲看见了那七名熟悉的虎卫,领队的正是高达。这些虎卫数月前还曾经与他一同出使过北齐,当然算是熟人,如今被陛下遣来保护范提司,心里也是极为乐意——与小范大人在一起待着,总比待在陛下身后地黑暗里要来的舒服,更何况小范大人武技高明。己等也不用太操心。

背负着长刀的虎卫在高达的率领下,半跪於地,齐声向范闲行礼道:「卑职参见提司大人。」

范闲咳了两声。笑道:「起来吧,都是老熟人了,今后本官这条小命就靠你们了。」

虎卫们以为小范大人在开玩笑,却不知道如何接话,干笑了两声,哪里知道范闲说的是实在话——七虎在侧,就算海棠忽然患了失心疯要来杀自己,他也不会怎么害怕无措。

「你们先去见见父亲。」范闲望着高达轻声说道:「虽说平日里,这么做不应该,不过既然你们要跟着本官,也就不需要忌讳太多。」

高达点点头,心里很感谢范提司的点破,有些兴奋地往前宅走去,急着去拜见自己的老上司。

「绣枕?美酒?衣服?……居然还有套乐器?」

范闲在自己的房里,此时才开始认真听赏赐的单子看了妻子一眼,苦笑说道:「我虽然当过协律郎,可是从来不会玩这个。」

「宫中规矩而已。」

林婉儿解释道。看范闲一副恹恹的模样,也就没说赏赐里甚至还包括马桶之类地物事。此时后宅园子里忙的是一塌糊涂,藤子京在府外安排人手接着宫中来的赏赐,而藤大家地就忙生库房里归类,有些要紧的物事,又要来房里请少奶奶指示下。

看着藤大家媳妇在这大冷天里跑的满头是汗,范闲忍不住叹息道:「这倒底是赏人还是罚人来着?」

藤大家媳妇儿眉开眼笑说道:「哪怕是一针一线,也不能含糊。这可都是宫中赏的福气……整个京都,还有哪家能一次得这么多赏地?少爷这次可是挣了大大的脸面。」

「赏赐又不能当饭吃。」范闲自嘲道。

「拿命换来的……脸面,不如不要。」林婉儿几乎与他同时开口,夫妻二人对这赏赐都有些瞧不进眼,婉儿心里只怕还觉着那位皇帝舅舅居心不良,指望赏赐越厚,自己相公将来就会为他多挡几次刀子。

「陛下也真是小气。」范闲笑道:「报金银数目地时候,我可是仔细听着的,那数目实在有些可怜。」

林婉儿笑了起来,说道:「你还在乎那些?不过是个意思,赏的东西越繁复,越表示陛下对你伤势的关心。」

「怎么不在乎?」范闲一挑眉头说道:「咱家如今全靠那个书局养着……总不好意思一应用度,还要到前宅找父亲伸手要吧?他老人家手里银子倒是真多,可我也不能总当啃老族。」

啃老族三个字挺简单,林婉儿隐约猜明白了,笑了笑,看见房内并没有什么闲人,轻声取笑道:「你不是还有间青楼吗?听说那楼子一个月可是能挣几万两银子的。」

范闲失笑道:「那是小史的,你别往我身上揽。」

林婉儿假啐了他一口,咕哝道:「自家人面前,还装着,也不嫌累的慌。」

「随时随地都要装,最好能把自己都瞒过了才好。」

「大哥先前找你做什么?」林婉儿睁着大大的双眼,好奇问道。

范闲略想了想,说道:「他不想做那个禁军统领……看我有没有什么法子。」

林婉儿微微皱眉道:「依大哥的性子,肯定是不愿在京中待着。」

范闲冷笑道:「谁愿在京中待着?只是陛下可不放心这样能征善战地一位儿子,老是领军在外。」

这话说的有些大胆,有些毒辣。婉儿心里都忍不住颤了颤,说道:「你现在说话也是愈发不小心了。」

「当着你,才能说直白一些。」范闲叹道:「我倒是愿意帮大殿下,可我毕竟是位做臣子地。在这些事情上根本没有一点发言权,也真不知道大殿下是怎么猪油蒙了心,大着胆子对我说的这般透彻。」

「或许大哥以为……看在我的面子上,你总不至於害他。」林婉儿苦笑道:「他自幼想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京都的水太深,我游了半天,发现还没探到底。」范闲皱眉道:「春天下江南,你和我一块儿走,争取在那边多待会儿,也真正消停一下。」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朝廷是让你安个钦差身份先查内库。还是直接任你个虚职。」林婉儿认真分析道:「如果是钦差身份,可是不能带家眷地,如果名义上要长驻江南。我跟着去倒无妨。」

范闲摇摇头,说道:「管他怎么安排,反正我要带着你走。」

「这话就蛮不讲理了。」林婉儿笑吟吟说着,心里头多了几分甜蜜,她也明白。以范闲和自己的身份,再怎么坏了规矩,如今也没有人敢多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宫中那些娘娘们会不会同意自己远赴江南,她自幼身子柔弱,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去年在苍山过了一个冬而已,今日听范闲说着,似乎自己有可能去传说中美丽如画的江南看看,心里很是高兴。

「也莫太出格了。」她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看着范闲说道:「陛下虽然是发的密旨让虎卫保护你,不过总会让京都人知道,虽然你如今身受重伤。虎卫前来的理由充分,可是……虎卫的身份不一样,在你的身边会很刺眼的。」

范闲伸手摸了摸自己唇上有些扎人的胡子,笑着说道:「放心吧,陛下是个聪明人,让虎卫来府上,用地理由,自然是保护你这位郡主娘娘。」

……

……

房外传来敲门声,范闲有些恼火地摇了摇头,不是恼火於此时有人来打扰自己,而是发现自己真气全失之后,对於周遭环境的变化,远没有往日那般敏感了,至少再也无法提前许久,便能听到渐近的脚步声。

范若若领着太医正进了屋,太医正看见林婉儿也在屋内,慌地急忙行了个大礼,又将脸转了过去。

庆国不像北齐,本没有这么多男女间的规矩,更何况太医正的年龄足以做婉儿的祖父了,他这迂腐的举动,顿时惹得屋内众人笑了起来。

「父亲……说,哥哥既然精神不错,便与太医正大人谈谈。」范若若苦笑望着哥哥。

范闲心里一凉,知道是父亲这个无耻地人,终於顶不过太医正的水磨功夫,将他推给了可怜的儿子来处理。不过他心里对太医院地要求也早有了决断,笑眯眯地望着太医正,说道:「老大人,您的来意,本官清楚。」

太医正张口欲言,范闲赶紧阻道:「不过本官这副模样,是断然不可能出府授课的……」他看着老先生一脸愤怒神情,又说道:「不过……我会在府中口述一些内容,印成书本,再送到贵处。」

太医正一捋胡须,似乎觉得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成果,微一沉吟之后说道:「只是医之一道,最讲究身传手教,只是看着书本,总不是太妥当。」

范闲喘了两口气后说道:「书出来之后,若有什么疑难之处,我让若若去讲解一下。」

太医正闻言满脸惶恐:「怎能让范家小姐抛头露面?」宫中手术之时,他在旁边看着,知道是范家小姐亲自……动针,不曾怀疑她的手段。

「若若也不懂什么,我还得在家中教她。」范闲叹息道:「想必大皇子先前也转述了我的意见,这件事情不可能进展的太深,不过总有些有益的注意事项,可以与诸位御医大人互相参考一番。」

他接着笑眯眯说道:「而且家师马上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就由他老人家负责去太医院讲课,他地水准比若若可是要强不少。」

太医正大喜之后又有微忧:「费先生……当年我就请过他几次,可是他不来。我可没法子。」

「我去请陛下旨意,不要担心。」范闲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着面前地老头,唇角露出一丝坏坏的笑容。

等太医正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范若若才惊呼道:「哥哥,我可是什么都不懂,那天夜里也只是按你说的做地。」

「没办法啊。」范闲无奈何苦笑道:「我先拣高温消毒,隔离传染那些好入手的写了,别的等老师回来再说,你也顺便可以跟着学学。」

范若若愣了愣,旋即脸上浮出一抹光彩。重重地点了点头。

范闲两口子倒有些意想不到,妹妹竟会答应的如此爽快,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哥。你总说人这一辈子,要找到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然后一直做下去。」范若若低着头,微羞说道:「那天夜里,虽然妹妹没有出什么力。但看着哥哥活了过来,我才知道……原来救活一个人,会是这样的快乐。所以就算哥哥今天没有这个安排,我也要向哥哥请教医术的。」

范闲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难道自己的胡乱作为,要让庆国的将来出现一位女医生……只是不知道费介再教个女徒弟,最后会让妹妹变成华扁鹊还是风华。

不!一定不能是华扁鹊那种女怪物,当然应该是风华这种漂漂亮亮的西王母。范闲看着妹妹因为兴奋而愈发生动地清丽面容,安慰着自己,至不济也得是个庆国版的大长今才好。

……

……

入夜了。

思思铺好了被褥。将暖炉的风口拔到恰到好处,便与端水进来地四祺一道出了屋。夫妻二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阁外的烛火也渐渐暗了下来,许久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睡不着?」

「嗯,半天睡的太多了……你呢?怎么今天也睡不着?记得在苍山的时候,你天天像只小猫一样睡的。」

「说到猫……小白小黄小黑不知道怎么样了。」

「藤大家地抱到田庄去了,是你授意的,怎么这时候开始想它们了?」范闲睁着双眼,笑着说道。

林婉儿轻声咕哝道:「是你说,养猫对怀孩子不好。」

范闲一怔,苦笑不语,总不好当着你面说,自己其实很讨厌猫这种动物吧?不管是老猫还是小猫,看着它们那份慵懒狡猾的模样,便是一肚子气。

「相公啊……我是不是很没用?」林婉儿侧过了身子,吐气如兰喷在范闲地脸上。

「有些痒,帮我挠挠。」范闲示意妻子帮自己挠脸,好奇问道:「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林婉儿轻轻帮他挠着耳下,在黑暗中嘟着嘴唇:「身边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长处,都能帮到你。思辙会做生意,若若现在又要学医术,她本身就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小言公子帮你打理院务,就说北边那个海棠吧……」

范闲剧咳了两声,险些没挣破胸部的伤口。

婉儿轻轻抚摩着他伤口上方:「那也是位奇女子,只怕也是存着安邦定国的大念头。只有我……自幼身子差,被宫里那么多人宠着长大,却什么都不会做,文也不成,武也不成。」

范闲听出妻子话里的意思了,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婉儿,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没有与你说。」

「嗯?」

「人生在世,不是有用就是好,没用就是不好。」他温柔说道:「这些角色,其实并不是我们这些人愿意扮演的,比如我,我最初的志愿是做一名富贵闲人,而像言冰云,其实他又何尝愿意做一辈子地密谍头领,他和沈家小姐之间那种状况,你又不是没看到。」

「而对於我来说。婉儿你本身就是很特别的。」范闲的唇角泛着柔柔地笑容,目光却没有去看枕边的妻子,「你自幼在宫中长大,那样一个污秽肮脏凶险的地方。却没有改变你的性情,便有如一朵青莲般自由生长,而让好命地我随手摘了下来……这本身就是件极难得的事情。」

婉儿听着小情话,心头甜蜜,但依然有些难过:「可是……终究还是……」

范闲阻了她继续说下去:「而且……婉儿你很能干啊,打麻将连弟弟都不敢称必胜。」

夫妻二人笑了起来。

「再者,其实我清楚,你真正擅长什么。」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后,极其认真地说道:「对於朝局走向的判断,你比我有经验的多。而且眼光之准,实在惊人,春闱之后。若不是你在宫中活动,我也不会过的如此自在……相信如果你要帮我谋略策划,能力一定不在言冰云之下,只是……只是……」

林婉儿睁着明亮的双眼,眸子里异常平静:「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被牵涉进这些事情里面来。」范闲斩钉截铁说道:「这些事情太阴秽,我不想你接触。你是我的妻子,我就有责任让你轻松愉快的生活。而不是也让你终日伤神。」

「我是大男子主义者。」他微笑下了结论,「至少在这个方面。」

……

……

许久之后,婉儿叹了一口气,叹息声里却透着一丝满足与安慰,轻声说道:「我毕竟是皇族一员,以后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让听见吧……虽然我知道你是信任我,但是你也说过,这些事情阴秽无比。夫妻之间只怕也难以避免,我不愿你以后疑我,宁肯你不告诉我那些。」

她与范闲的婚姻,起於陛下的指婚,内中含着清晰地政治味道。只是天公作美,让这对小男女以鸡腿为媒,翻窗叙情,比起一般的政治联姻,要显得稳固太多。

只是在政治面前,夫妻再亲又如何?历史上这种悲剧并不少见。更何况长公主终究是她的生母,所以婉儿这番言语,并无一丝矫情,更不是以退为进,而是实实在在地为范闲考虑。

「不要想那么多。」范闲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如果人活一世,连自己最亲地人都无法信任,这种可怜日子何必继续?」

他想说的是,如果人生有从头再来一次的机会,却要时刻提防着枕边的人,那他……宁肯没有重生过。

京都落了第一场雪,小粒的雪花飘落在地面上,触泥即化,难以存积。民宅之中湿寒渐重,好在庆国正处强盛之时,一应物资丰沛,就连普通百姓家都不虞保暖之材,远远便能瞧着青民聚集之地,黑色屋檐上冒着络络雾气,想必屋中都生着暖炉。

一辆极普通地马车,在京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弯,终於来到了幢独门别院的民宅小院前。今日天寒,无人上街,四周一片清静,自然也就没有人看见马车上下来的人地面目。

邓子越小心翼翼地将范闲抱到轮椅上,推进了小院。

范闲今天穿着一件大氅,毛领高过脖颈,很是暖和,伸手到唇边吐了口热气暖着,眼光瞥着院角正在苏文茂指挥下砍柴的年轻人,微微一怔。

那位年轻人眉目有些熟悉,赤裸着上身,在这大冬天里也是没有半点畏寒之色,不停劈着柴。

「这就是司理理的弟弟?」范闲微眯着眼,看着那个年轻人,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北国那名姑娘的影子。

邓子越轻轻嗯了一声:「大人交待下来后,院长又发了手令,被我们从牢里接了出来,司姑娘入了北齐皇宫,他的身份有些敏感,不好安置,上次请示后,便安排到这里来。」

范闲点点头,这间小院是自己唯一的自留地,除了自己与启年小组之外,大约就只有陈萍萍知道,最是安全。他今天之所以不顾伤势来此,是因为陛下将虎卫调给了自己,这些虎卫的存在,虽然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他们当中肯定也有陛下监视自己的耳目。

想着以后很难这么轻松地前来,所以他今天冒雪而来。

「这位司公子是位莽撞人……为了他姐姐可以从北齐跑到庆国,难保过些天他不会跑出这个院子。」范闲握拳於口,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盯紧一些,如果有异动,就杀了他。」

邓子越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推着他往里间走,轮椅在地上地浑浊雪水上碾过。

屋内的监察院官员出来迎接,看着坐在轮椅中的提司大人,不由心头微凛,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庆国又出了一位可怕的陈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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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六十章 情书

京都深正道旁的宅院,一向没有太多人驻留,此间的主要任务是负责传递范闲的命令,接收北方上京王启年递过来的消息。司理理的弟弟和其它人,都在厢房里生活,留给范闲办事用的房间,自然没有生火的习惯。

今天虽然知道提司大人要来,早已有人提司发了暖炉,但屋子里蕴了很多的阴寒,一时间还是没法子散开。范闲坐在轮椅上,感受着房间里的寒冷,忍不住呵了呵手,苦笑道:「连个炉子也舍不得生……院子难道穷成这样了?」

邓子越正在炉子上烤砚台,又喊下属们弄些热水来把冻住了的毛笔润开,听着大人的话,苦笑说道:「大人这些日子事多,又受了伤,下面没备着今天您过来。」

好不容易折腾得差不多了,范闲撑着脑袋,看着邓子越拿着墨块儿在温好的砚台上死命磨着,用温水兑着,就像磨刀一样的吃力半晌,终於磨出了些计儿来。

范闲满意地点点头,新心腹的水磨功夫看来比太医正也差不到哪里去,将润开后的毛笔伸进砚台里,蘸了些墨,在雪白的纸上写了几个字……妈的,墨居然又冻凝住了!

「这什么鬼天气!」范闲大怒,将焦木头子似的毛笔扔到桌上,骂道:「在家里怎么没见冷成这样?」

邓子越只觉一股寒风在房内四处刮着,小心翼翼回道:「府里的炉子要好使很多,这间院子当初买的时候,就没备着这些。连炕都没还来得及烧暖。」

「我又不在这儿睡觉。」范闲恼火说道:「你一个,老王一个,都是抠死了的主儿……当初给了王启年一千两银子,他硬是只花了一百二十两,买了这么个破院子……想冻死我不成?」

邓子越有些同情远在北齐,还被提司大人天天训斥的前任,小意劝解道:「胜在清静。」

「不止清静了。」范闲看了他一眼,恨恨说道:「这叫清寒!若让京中那些大臣们看见了,只怕还真以为咱们监察院是个清水衙门。」

他今天有几封重要的信要写,顾不得那么多,还是勉力用着毛笔,但终究还是无法顺手。几翻折腾之下,终於放弃,一拍书桌喝道:「那支笔给我!」

邓子越磨蹭了半天,终於从贴身的衣衫里取出一只笔来,将要递给范闲的时候,却是面露慎重之色,说道:「这笔贵着,听说内库也没多少存货了,大人省着些用。」

范闲一把抢了过来。无比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不就是枝铅笔,这么金贵做什么?等去江南再找几个石墨矿,内库的铅笔生意自然能重新起来。到那时节,我喊内库做两筐让你背着。一筐让你写到死,一筐让你沿街扔着玩!

……

铅笔在雪白的纸面上滑行着,就像是美人的脚尖在平滑的冰面上起舞。偶尔刮起几丝冰屑雪痕。

邓子越知道提司大人在写密信,早识机地退了出去。冰冷的书房里,就只有范闲一个人捉着破笔头儿在写着,嘴里吐出的雾气,在纸上一现即逝,看着很有些诡魅。

信的内容其实也很诡魅,虽然是监察院的密信,但信上之事关系太大,而且铅笔的笔迹是可以抆去的,所以范闲并不是太放心,用的言语比较隐晦,而事涉时间之类的重要句子,都是用的暗语。

信是寄给王启年的,上面写的是关於崔家的事情。崔家因为在京都大受迫害,为了帮助二皇子与信阳方面筹银子,迫不得已调了大批走私货物,到了北齐,但那边的渠道一直没有打通,所以出现了积货的现象。

目前在线路上以及北专库中,崔家从信阳调出,积起来的货物,大约能够占到内库年产六分之一的数额!

从这个比例上就可以看出,长公主把持内库这些年,胆子已经大到何等样的程度,谋取私利起来是毫不手软。

目前的局面是范闲与言冰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打击二皇子、压搾崔氏才造就的,他等的就是此时,要一口将对方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吐一根出来。

给王启年的信最后写了一句:开饭了。

……

范闲坐在轮椅上,微微偏头,轻轻揉了揉胸处伤口上方,那里一直包着系带,有些痒得慌。写了一封信后,手已经冻得有些僵了,忽然间开始怀念在澹州的时候,思思天天帮自己抄书,而当自己抄书时,这丫头会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怀里暖着,触手丰盈,手感着实不错。

心头微荡,提笔再写,这第二封信是写给海棠朵朵的,只是他写信的时候,心中抱持着一颗放荡的心,信上言语也就放肆了少许,偶有撩动。

自北齐回国以后,他与海棠的通信其实一直没有断过,也早习惯了北方有这样一个笔友,毕竟双方作为两个大国年轻一代的实力人物,保持畅通的联系渠道,是非常有必要,而且对将来极有好处的一件事情。

信中聊了些庆国京都最近发生的八卦,当然悬空庙事件也在其中。虽说庆国皇帝遇刺一事震惊天下,北齐上京早有详报,但他身为当事人,讲起这故事来,肯定要比说书先生动听许多。

后面还说了些别的,又在字句中暗暗点出,自己准备对崔家动手了,让她与那位不知男女的小皇帝与自己配合好。在信末他抄了一首诗,以证明自己依然如往常一般才气纵横。

「我来苔欲报恩分,契阔非尽利与荣。古人有为知己死,只恐冻骨埋边庭。中朝故人岂念我。重裘厚履飘华缨。傅闻此北更寒极,不知彼民何以生。」

这是司马光苦寒行的最后几句。范闲有些得意地看了一遍,搓着有些僵的双手,觉着自己抄的这诗实在是太过应景,而且字里行间夹的悲天悯人之意,恐怕会让海棠姑娘回思许久——骗死小姑娘不偿命,这正是他喜欢做的事。

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他封好了信封,压好了火漆。忽然间,他心头一动,总觉得似乎自己的慾望还没有得到完全的满足。对着信纸那头长相普通,像村姑一样摇着的姑娘,他总觉得是在面对着一位老朋友,一时间竟陷入了沉默之中。

然后,他铺开一张白纸,略一沉忖,提笔写道:

「朵朵,你好,前面那封信算是公事,这封随便聊两句。今天京都下了庆历五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想来上京的雪更大,天更冷,那天在你的菜园子里看见篱角处有几枝梅,不知道那几枝腊梅可有绽开红点。滋润一下白雪单调的容颜。」

「嗯,你养的那些鸭子怎么样了?小心一些。别冻死了……我这边挺正常的,小黄小黑小白都在京外田庄养着,听说那里的伙计们把这三只大肥猫都当祖宗一样供着。怎么可能养出问题来。」

「我一切挺好,吃了睡,睡了吃,家里挺安静的。这两天妹妹一直在太医院里忙碌着,听说已经成了京都难得一见的风景,婉儿今天回林府了,我那位可爱的大舅哥大约是最近受了冷落,脾气有些不好。不知道你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范闲随意写着,就像是说话一般散漫,纯粹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对了,我那个姓史的学生开了家青楼,生意不错,尤其是菜品十分精致,哪日你若游至庆国,我陪你去坐坐。啊,忽然想到,上京那家酒楼的名字我都忘了,但还记得那天的酒不错,和你说了不少胡话,也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

「话说你前几封信我都读了几遍,总觉着酸不忍睹,你一堂堂圣女,不要学那些大家闺秀的作派,总喜欢在信里夹些诗词之类,虽然我假假有个诗仙的名头,但却没有批改作文的兴致。」

「上回你说司理理如今过得不错……嗯,这种事情以后就不要多聊了,我对此事一向有一份记恨在,而且不知为何,尤其头痛於从你嘴中听到她的消息。」

「朵朵,来庆国玩吧,我妻子对你也很好奇……另外就是顺便问一句,你们天一道的功法能不能传外人?我最近对你们的练功方法忽然多了很多兴趣。」

这看似自然的发问,深刻表露了范闲内心深处的无耻与奸诈。

「窗外的雪似乎大起来了,屋外那个年轻人还在劈柴,年轻人总是热血。只是我如今虽然年齿尚浅,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显出些老态,看着身周人事,总是极难提起兴致,厌了乏了,无趣了……外面的风雪在呼啸,许是催我落笔,那好吧,就到这里吧,房里的炉子太破,温度一直没办法升起,虽然还想和你聊聊,但总觉得没必要和老天爷的冷酷做对……另外,请帮我照顾好他,谢谢,并祝万安。」

信虽自然,里面还是夹杂了太多有用的信息。他将信又看了一遍,然后在信的最尾加了一句话:「王启年,你要再敢偷看,我就让沐铁他侄儿去偷看你闺女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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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比往常多了一封?」邓子越睁大了双眼,看着范闲,数了数手里的信件:「给海棠姑娘有两封?」

「问那么多干什么?」范闲说道:「还是老章程,全程护送至上京。」

邓子越点点头,走到屋外,将已经密封好了的几封信递给了早已等候在外的启年小组成员,那位哥们儿数了数手里的信,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怎么……有两封?」

邓子越看着他,唇角有些难看地抽搐了两下,吸了口冷气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

二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住嘴不语,心里想着,提司大人用监察院的最高密级邮路寄……情书,实在是有些奢侈。

……

范闲坐着轮奇出了深正道的小院,上了马车便往林府去,准备去接婉儿和大宝回府。在马车中,他忽然问了句:「太学司业……这职务有什么蹊跷没?还有就是我早就不在太常寺了,为什么这次升我做太常寺少卿?」

邓子越先解释后面那个:「少卿有二,任少卿为主,大人为副……不过这是个虚职,也不用天天去。太学司业总领七门,这两个职位都是正四品上。」他提醒道:「大人,虽然您接手提司之职后,便不能再任朝官,但终归朝廷没寄发明旨去了您这两处的职司,这次陛下旨意任您这两个虚职,想必只是以示圣眷,并不见得有旁的意思。」

范闲摇摇头,这两项任职是皇帝圣旨里的最后两项,自己起初没有当回事,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皇帝这人心思深刻,绝不会拿官位当馍馍用。

「这两个职位……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地方?」他皱着眉头,组织着言语。

邓子越想了很久之后,有些不确定回道:「少卿之职常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就是太常寺掌管宗庙杂事,入宫比较方便……太学司业这些年却没有出现过,几次新政后,官职都有些乱了……」

他忽然一拍大腿,高兴说道:「想起来了,以往太学司业要入宫为皇子讲学,是太傅的助手。」

范闲一愣,张大了嘴马,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终於明白皇帝安排这两个职位给自己是做什么了,太常寺少卿加上这个太学司业,那自己岂不是要变成皇子们的老师?

准确来说,岂不是要负责教老三那个小混蛋?

一念及此,他大惊失色,骂道:「老子可没这闲功夫天天入宫……不是要下江南了吗?怎么还安排这种可怕的事儿给我做?」

罗吱一声,马车似是被他骂停了,车帘微掀,在淅淅细雪之中,但看见马车前方被一个太监领着几名宫中侍卫给拦住了。

姚太监看着马车里的范闲,畏寒地抖了抖眉毛,颤着声音说道:「大人,叫奴才一个好找……快随我走吧,陛下宣您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