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2 / 2)

庆余年 猫腻 15188 字 1个月前

今天范家全家人都在靖王府里。

靖王过生日,什么外客都没有请,只是请了范尚书一家,这种情份,这种眷顾摆在这里,纵使范闲如今再怎么不想见李弘成,也必须走这一趟。

走入王府,范闲第一个想起地,就是一年半前,自己曾经在王府的湖边背了老杜的那首诗,然后才有了后来的夜宴,庄墨韩的吐血,北齐的赠书——诸多事由,似乎都是从眼前这座清静而贵气十足的王府开始的。

范闲忽然想起了那一马车的珍贵书籍,自己将这些书赠给太学之后,还一直没有机会去看一眼。正想着,李弘成已经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一碗王府外地酸浆子。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过来喝了,笑着说道:「你知道我就馋你们府外这一口。」他第一次来靖王府的时候,曾经晕轿显些吐了,全靠一碗酸浆子回复了精神。

世子李弘成看成他的双眼,摇头叹息道:「你如今手握监察大权,想抓谁就抓谁,怎么不把我府外那贩酸浆的贩子抓回你家去?」

范闲听出话里的刀锋,苦笑一声:「便知道今天逃不了这难,你一碗酸浆过来时,我就奇怪了,原以为你得一拳头砸过来。」

李弘成哼了一声,与他并肩往王府里走去,说道:「你还知道我心里不痛快?」他看了范闲一眼,恨恨说道:「不止我不明白,老二也不明白,你既然不是太子的人,何必理会这些事情?」

范闲摇了摇头,苦笑说道:「你当我乐意四处得罪人去?还是不那位逼着。」

说完这话,他指指天上厚重的秋日垂云,指尖秀直,说不尽地无奈。

……

间或有官员从他的身边走过,都很客气地向他点头示意。洪竹知道自己身份,赶紧微笑着行礼。不过没有人觉得他待在中书省临时书堂的外面很奇怪,因为都知道这位小太监的职司。

偶尔有些宫里派出来服侍老大人们的小太监看见他。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请他去旁边地偏房里躲躲寒。洪竹对这些小太监就没那么多礼数了,自矜地点点头,却依然坚守在门外。

他今年不过十六岁。在皇宫里却有了这么一点点小地位,原因就是,他每天的工作是皇宫里极重要的一环,而更关键的是,他姓洪,所以宫中一直在流传,他或许与洪老公公是什么亲戚。

洪竹摸了摸自己下唇左边生出地那个小火痘子,有些恼火,这几天监察院逮人逮的厉害,文臣们的奏章上的厉害。中书里吵的厉害,自己宫里宫外一天几趟跑着,忙的屁滚尿流。体内的火气太重,竟是冲了出来。他心想着,等回宫之后,一定得去小厨房里讨碗凉茶喝喝。

门内议事的声音并不怎么大,但却依然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

……

「这是监察院的院务。陛下将这奏章发还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或许……」接话地声音显得很冲疑,「是不是陛下觉着范提司最近做事有些过火?」

有位老臣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何止过火?他范闲明着便是借手中公权。打击异己!短短十天之内,竟是逮捕了五位大臣,深夜入院掳人,这哪里像是朝廷的监察院,简直是他手中地土匪!」

另一个不赞同的声音响了起来:「范提司做事光明正大,这五位大臣被捕之后,第二日便有明细罪名,帖在大理寺外的墙上,京都百姓都清楚无比。我看颜大人这话未免有些过了。监察院一处做的就是监察吏治这种事情,和打击异己有什么关系?我看啊……还是那五位大臣处事不正,才有此患。」

那位姓颜的老臣怒道:「不是打击异己?那为什么上次都察院参他之后,监察院便突然多了这么多动作?」

那人冷笑说道:「如果是打击报复,为什么小范大人对於都察院没有一丝动作?」

「那是因为陛下英明,严禁监察院参与都察院事务!」

那人冷笑声显得更为讥屑:「那敢请教颜尚书,钦天监与都察院地御史又有什么关系?范闲如果是想报复,为什么要去捉钦天监的监正?」

吏部尚书颜行书一时语寒,半晌之后才寒声说道:「不论如何,总不能让监察院再将事态扩大了,像他们这么抓下去,难道非要将朝臣全部抓光?」

那人嘲讽说道:「尚书大人尽可放心,三品以上的大臣,监察院没有权力动手。」这话里隐地意思有些阴毒,暗指吏部尚书其身不正,所以才如此愤怒於监察院查案,只是监察院的权力也有上限,三品以上的大员是动不了的。

颜行书愤怒的声音马上传到了门外小太监洪竹的耳中:「真是荒谬!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监察院从此坐大?」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开始充当和事佬,温和说道:「尚书大人莫要动怒,小秦也莫要再说了,监察院只能查案,非旨意特准,不能判案,这几位大臣……」他咳了两声,说道:「有罪无罪,总须大理寺审过再说。只是陛下的意思很清楚,咱们这几位,总要有个意见才是。」

被称作小秦的那人抢先说道:「院务乃陛下亲理之事,秦某身为臣子,不敢多论。」

颜尚书大怒说道:「老夫以为,此风断不可长,若纵由范闲胡乱行事,难道众位同僚真想我大庆朝……再出一个陈萍萍?」

……

……

守在门外地洪竹踮着脚尖,将门内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心想陛下与陈院长大人的关系,岂是你们这些文臣所能比拟。

正想着,便看见枢密院参赞秦恒满脸冷笑地推门而出,他赶紧上前讨好说道:「秦大人,奴才急着回宫,什么时候才能拿到?」

秦恒今年三十多岁,乃是枢密院使秦老将军的亲生儿子。去年与北齐作战,他便是当时的庆军统领,以他的资历,本来不足以入中书省议事。但是秦老将军自上次廷杖之后一直称病不朝,陛下特旨秦恒入中书省参议,算是给秦家地一份厚眷,也表示庆国对於军功依然是无上重视。

枢密院使秦老将军称病不朝,本来朝臣以为这是秦家看不惯监察院提司范闲在朝中的当红嚣张,但洪竹今日听着秦恒竟是处处维护范闲,不免有些犯了嘀咕。

秦恒看了这个小太监一眼,笑了笑,说道:「由他们吵去,最后也没谁敢逆了陛下的意思。你呀,别老在这儿偷听,反正给你十八个胆子。你也不敢当笑话说给别人听,何苦把自己弄闷着了。」

洪竹低眉顺眼的笑了笑,看着这位朝中最当红地军方中坚人士消失在恭房的入品处,有些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中书省的商议或者说吵架。在舒大学士的调停下终於结束了,众大臣很委婉地在文书上注了自己的意见,请陛下对於此事要慎重一些。毕竟那落马的五位大臣品秩虽然不高,但都是京中老人,所谓物伤其类,这些文臣也不愿意看着监察院就这般轻易地将他们拉下马来。

於是洪竹又抱着这些文书,将淡蓝色的宫服掀至腰间,用袖子遮在文书了,踮起脚尖,拱起屁股,一路向着宫中小跑而去。

由中书临时用宅直至宫中御书房。全在层云之下,众人眼目之中,大内侍卫保护之下,所以也不虞有人会危害到庆国最重要的这些文书,洪竹跑起来是分外得意,一路上还有些宫女眉眼含情地柔声向他请安,他也没空理会,另外那些小太监讨好的眼神也是视而不见。

跑到御书房外,洪竹平伏一下呼吸,低眉顺眼地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将文书轻轻搁在书案之下。

正皱眉看着南方奏章的皇帝陛下拣了一份看了,眉头皱地愈发紧了,薄薄的双唇忽而开启,冷声道:「这些庸材!舒芜也只知道呵呵哈哈,颜行书倒有几分胆色……嗯,秦家的小子倒是不错。」

洪竹哪敢听这些天子雷语,悄无声息地站在一侧,心里紧张地厉害。

皇帝挥了挥手。

洪竹如释重负,退出了御书房,这就算今日的事情完了。他沿着青石子儿路绕了几个弯,来到了太极宫的一侧,那偏厢里,正有几个太监正在磕瓜子玩,见他来了,赶紧请他入座,笑嘻嘻问道:「今儿个又有什么稀奇事?」

洪竹面带不耐说道:「天天还不是听那些老大人们吵架,哪有什么新鲜事。」

这些太监们赶紧恭维道:「小洪公公天天来往於御书房与中书之间,咱大庆朝的要紧事,都是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自然不觉得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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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二十四章 靖王寿宴

「我是傻子?」靖王世子很认真地看着范闲的眼睛,「麻烦你告诉我,我真的是个傻子。」

范闲如他所请,很认真地说道:「我觉得在某些方面来讲,你真的是个傻子。」

李弘成说的,是范闲那个向天指着的指尖。范闲说的,却是对方非要参合到皇子们争权的战争之中。

王府里的秋草齐整,并无凄美之感,反而像微黄的毡子一般,在道路两边铺开。范闲知道这是那位喜欢圆艺的靖王天天辛苦所得,指着那片草地说道:「瞧瞧,这才是人生。」

李弘成耻笑道:「你若肯天天在家伺候圆子,我让老二给你在江南圈几千亩地。」

范闲愁苦着摇摇头:「说过了,最近这些事儿不是我的主意,你又不信。」

李弘成有一张温暖阳光的脸,但这时候终於被这消息惊的眉尖渐渐皱了起来,如果最近这段时间朝中的动向,不是范闲在发狠,而是陛下暗中的主意,那这事情不免就有些不妙,难道陛下对於老二的宠爱已经不如当初?

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你应该很清楚,我对老二没有什么好感。」

李弘成皱着眉头说道:「打你入京开始,我与老二对你都算客气,当然,不敢说是全心全意,但至少也要比东宫那边亲近些才对。」

范闲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二人并肩往王府里走,并没有直接去后圆,靖王的寿宴还没有开始。走入了世子那间隐秘的书房里。范闲坐到了桌边,眉宇间夹着一丝寒意,盯着李弘成。

送茶的下人退走了,书房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客气?让都察院对我出手就算客气?」

李弘成微微一怔。苦笑说道:「都察院……那是姑母地意思,其实你也明白那是为什么,谁让你一回京就开始暗中查姑母与老二的那些事儿。」

范闲没有将牛栏山那事儿挑明,转而摇头说道:「先前就说过,我有私心。长公主与老二的事情之所以我要查,你也应该明白,内库里的钱都被他们两个拿走了,你让我明年去接手空壳?」

李弘成说道:「怎么说,你也是长公主地女婿,她就婉儿这么一个姑娘。难道还会真地把你逼上绝路不成?退一步吧,大家各自相安总是好的。」

「退一步也成。」范闲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你。我知道。你之所以站在老二那边,肯定是觉得将来他如果做了皇帝,肯定要比东宫那位出息些,他性子看似温柔和蔼,你以为王府会在他接位后过的舒服些。但你想过没有。你我今天这样老二老二的叫着,他真当了皇帝,就不会记得这些?」

李弘成笑了笑:「得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不然旁人定以为这是很拙劣的挑拨。」

范闲摆摆手,说道:「这是正经话,你就当我多事……春天的时候在流晶河畔就和你说过,你不要牵涉到这些事情里来。」他看着李弘成的眼睛,「我知道你做过些什么,可是你碍於靖王的身份,就算手下有万千脂粉,却无一兵一弈,不是说狂妄自大的话。你手上地力量还不如我,怎么能够在这些皇子之间周游如意?」

不待李弘成回话,范闲站起身来,认真说道:「我说这些话,其实有些找死自恋的味道,或许你会在心底暗自嘲笑我,但是陛下既然已经动了心,我看老二将来也不会太多的好日子过,你能保持些距离,就保持一些。」

他拍拍李弘成地肩膀,很恳切地说道:「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若若。」

李弘成默然,虽然面无表情,内心深处却有些触动,片刻后方幽幽说道:「你不了解老二,他其实也是被逼的,再说,我与他请谊在这里,总是放不开手的。」

范闲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靖王寿宴开了,一个大花圆桌上摆着各式名贵菜肴,靖王端坐首位,长须微飘,一身富商打扮,不像王爷,也不像花农,却有些像江南那些闲得无聊、富得发愁的盐商皇商。

看见自己地儿子与范闲并肩走了进来,靖王哈哈一笑,挥手将范闲招了过来:「你给老子我坐在旁边。」

范闲最怕靖王怕脏话,苦着脸坐了过去,一扭头发现婉儿正在身边嘻嘻笑着望着自己,而妹妹却在婉儿的身边面色宁静坐着。想到先前自己很无耻地用若若的名义,在暂时安抚李弘成地心,范闲打骨子里深处鄙视自己,端起酒杯来向靖王敬了一杯,又向坐在对面的父亲、柳氏敬了一杯,这才应了冲到之罚。

寿宴并无旁人,就是李范二家,但是长辈在桌,不论是世子还是范闲,都不免有些拘谨,一桌丰盛的酒席竟是吃的没有什么味道。

酒过三巡,靖王有些不乐了,把酒壶一端,对着范建说道:「你在家怎么管子女的,怎么有你在这儿,范闲他们几个都不敢说话了。」

范建拈了丝鹿尾嚼了,不紧不慢说道:「总比你管的好,至少本官不会当着子女的面大骂脏话。」

「我干你娘的!」靖王抹了抹下巴上沾着的酒水,骂道:「你不要当着我闺女地面说我坏话!」

靖王妃早逝,如今家中还有几位侧室,今日却没有资格上酒桌。下手位坐着柔嘉郡主和世子李弘成,柔嘉听着父亲大骂脏话,小姑娘偷偷抬头瞥了一眼范闲。心中又羞又气,觉得好生丢脸。

范建听着这话,将脸一黑,反骂道:「自己掌嘴去。」

婉儿嫁入范家以后。倒是第一次看见两家人坐在一处,看着两位长辈似乎不妥,急忙扯了扯范闲的袖子,又听着公公居然让一位堂堂郡王自己掌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范闲却是瞧惯了,也不怎么在意,说来奇怪,自己这位父亲青日里向来持身谨正,也就是在靖王面前,才会流露出当年夜卧青楼日折枝的风流潇洒气来。

靖王听见范建要自己掌嘴。正准备骂什么,忽然想到自己说的话,不由哎哟一声。苦脸一笑,竟是抬起右手,在自己地脸上轻轻扇了一下,倒是啪的一声有些清亮。

范建却还不依不饶,拿着筷子指着他鼻子骂道:「儿子都快娶媳妇儿了。也不说修修你的口德!」

靖王腆着脸说道:「失言失言。」他瞪着双眼将这些晚辈扫了一遍,恶狠狠说道:「刚才那话,谁也没听见。」接着又极为尴尬地咳了两声。才对身边的范闲问道:「范闲啊,我姆妈在澹州过地怎么样啊?」

林婉儿低头忍笑,这才想起来为什么范尚书敢让王爷自己掌脸,干你娘的?自己相公的奶奶身份可不一般,王爷打小就是澹州那位奶奶抱大的。

范闲苦着脸,心想你们老一辈吵架,何必牵扯到自己来,将奶奶的近况略说了些,不外是身体康健之类。眼珠子一转,说道:「王爷,喝酒喝酒。对了,您反正在京都也没事儿,弘成也只是在京中闲着,要不然明年找个时间,咱们一起回澹州玩些天?那儿的茶树是极好的。」

靖王看了范闲一眼,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中愈发地喜欢了,笑眯眯说道:「这主意好,我明儿就进宫和皇上说去……不过你是去不成的,明年你得去江南吧。」

下手方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的李弘成心中一惊,心想范闲你这招玩的真叫绝!

范闲异道:「为什么要去江南?」

靖王骂道:「你这小子平日里看着聪明地很,连老二那小子都在你手上吃了不少闷亏,怎么这时候却糊涂起来?明年你要接手内库,不去江南怎么接?」

范闲摸着脑袋,有些糊涂:「接手内库,为什么要去江南?」

靖王看了范建一眼,瞪大了眼睛说道:「我说范建,你这儿子究竟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范建瞪了范闲一眼,说道:「本以为这小子虽没有大智慧,总有些小聪明,今儿个才知道,原来他连小聪明都没有。」

林婉儿嘟着嘴说道:「相公又不知道内库三大坊都在江南……舅舅,你喝你的酒去,老捉着这些无趣的事儿说什么呢?」

靖王险些一口呛着了,笑骂着说道:「女生外向,果然如此,再怎么我也是你亲舅舅,怎么嫁人后就尽朝着他们范家说话?」

林婉儿笑着说道:「我看舅舅你也疼我家相公,何必老说我。」

坐在下手地李弘成连连点头叹息,看着坐在父亲身边的范闲,看着父亲望着范闲笑眯眯的眼神,心里头醋意大作,他与二殿下一般,都是好生不爽快,心想怎么自己的老爹都这么喜欢范闲?这到底是谁的爹啊?

酒席折腾到最后,几个晚辈一通敬酒祝寿,终於让靖王喝高兴了,说话也愈发地荒唐起来,一时间说两家联姻之后,得赶紧生个娃娃,一时间又说,等柔嘉再大个两岁,干脆一骨脑儿地嫁给范闲,免得白白便宜了别人。

若若紧张地抓着衣袖,根本不敢回话。李弘成面色宁静,眸子里带着一丝情意,扫了未婚妻几眼。

范闲却最是紧张,赶紧回道:「柔嘉什么身份,怎么能给我做小,王爷,你这酒真是喝多了。」

柔嘉小姑娘极幽怨地睕了闲哥哥一眼。

靖王酒气冲天,骂道:「这京都里一水儿地王八,嫁给别人我能放心吗?什么身份?不就是我闺女,难道还配不上你?」转过头来又对着婉儿说道:「晨儿。你有意见没有?」

林婉儿笑兮兮应道:「我可没什么意见,只要舅舅您能说动太后娘娘,这事儿就算定了。」

靖王一听见太后两个字,酒才醒了一半。想起来母后定是不能允许范闲这个家伙同时娶自己两个孙女的,不由骂骂咧咧说道:「这事儿得想想办法,柔嘉这孩子性情太过柔弱……干他娘的,不嫁给范闲?那岂不是把这位子空给了北边那个女地不划算不划算,范闲生的这么漂亮,便宜了北边的那个母老虎,实在是不划算。」

他醉薰薰地望着范建说道:「北边那个女的叫啥名儿?」

范建明显也是喝多了,打了个酒嗝,略带一丝自矜说道:「海棠。北边圣女一般地角色,苦荷国师的关门弟子,也不知道怎么就瞧上了我这不成才的儿子。」

说着不成才。但明显老家伙心里很得意啊。

此话一出,满桌子人都笑了起来,连一直沉默着的柳氏都忍不住掩住了嘴,范思辙与李弘成二人却笑的最是夸张。范闲却是席上最难过地那个人,实在没有料到。父亲喝醉之后,也会是如此放浪形骸之人,更没有想到。父亲居然也将海棠那名字记在了心里。

小臂上微微一痛,范闲脸色不变,轻轻将婉儿的手抓住,左手举杯,温和笑着说道:「喝酒喝酒。」

席上又是一阵哄笑,连一直有些莫名不安的若若,都轻轻笑了起来。

……

……

「那个海棠……」靖王忽然说道:「只怕不是苦荷的关门弟子了。」

范闲本有些紧张於海棠二字,但听着后一句话,才知道自己当初安排的事情终於开始。那个消息已经开始传入了京都。

范建点点头,流露出不解之色:「说来真是奇怪,那位海棠姑娘。」他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继续说道:「据传真是天纵其才,是有史以来最年轻地一位九品上高手,北齐人还一直说她是天脉者……有这样一位徒儿,苦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居然要重新开山收徒。」

世子李弘成也知晓此事,皱眉说道:「莫不是北齐的阴谋?」

靖王骂道:「阴个屁地谋,收徒弟是阴谋,难道苦荷吃个饭也是阴谋,你不要天天才想着这些事情,当心累散了心!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儿出息都没有。」

李弘成闷声发大财去了,范思辙在一旁深有戚戚焉地与他碰了一杯儿。

范建不耐看靖王训子,说道:「虽不可能是什么阴谋,但也确实奇怪……苦荷闭关数月后,忽然说上悟天意,要重新收两位女弟子,还说什么天降祥瑞……这真是怪了。」

靖王缓缓饮尽一杯酒,面露慎重之色说道:「四大宗师,那是人间最顶尖的人物,咱们知道的那三位中,叶流云是不收徒的洒脱人,四顾剑收地徒弟虽少,但是剑庐大开,这便造就了东夷城的诸多九品高手。苦荷国师以往收过四位徒弟,每一位都是惊才绝艳之辈。」

范闲想到狼桃那噬魂般的弯刀,不由轻轻点了点头。

靖王继续皱眉说道:「不过这三位大宗师已经都有许多年没有开山门了,这时候苦荷突然又要收徒,实在是天下间地一件大事,咱们这些人虽不在意,但对於天下的武道修行者来说,这实在是个好机遇,如果一旦能够拜在苦荷门下,武道精进不论,也可以与天一道形成良好的关系……他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能够通过收徒一事,与苦荷一脉拉近关系,我看天下这些君主们都是极愿意的。」

范闲面露好奇之色,问道:「苦荷毕竟是北齐的国师,收徒想来也是在北齐范围内找人,这和咱们庆国有什么关系?」

范建看了儿子一眼,说道:「这次苦荷国师广开山门,谁都有机会。他虽然是北齐国师,但是大宗师的地位何等超然,如果咱们庆国哪位子民有拜在他门下的机会,我想陛下也会乐见其事。」

范闲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不知道海棠究竟是怎样说服那位大宗师的,看来这位姑娘家,果然比自己想像地还要厉害。

酒席散后,柳氏去后宅和那些妇人们说话去了。年青人们去了湖边迎风散酒,范思辙却是倏地一声没了踪影。

靖王亲手打理的圆圃之中,他与范尚书二人分卧竹椅之上,眯眼看草草不语。

「范闲最近……太猛了些,你压一压他。」靖王两眼清明,范尚书一脸恬静,哪里像酒桌之上的两个老酒鬼。

范建轻轻嗯了一声,说道:「这孩子当初入京后便说过,我不可能完全掌控他。」

靖王冷哼一声说道:「你我不掌控,难道丢给那个老跛子掌控?那老跛子,肚子里一腔坏水儿,鬼知道他在玩什么。」

范建笑道:「老跛子当初也是你们府上出去的老人,不然陛下怎么会如此信他。」

靖王冷笑道:「由你们折腾去,反正那件事情之后,我的心就淡了。」他接着闭目说道:「范闲这孩子,心肠真是不错,我只担心陛下将他压搾的太厉害,将来总是不好收拾。」

范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知道,这件事情,我是没有发言权的。」

靖王摇了摇头,叹道:「就让这些小子们去玩吧,我那哥哥大概就喜欢看这种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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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二十五章 出国留学好不好?

远处湖畔传来麻将声,两个老家伙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范闲的看法很正确,老二没什么机会,偏偏这朝中大多数人都还看不清楚。」靖王挥挥手道:「我那个儿子和我不一样,总不甘心学我这样窝着,我有些担心。」

范建看了他一眼,说道:「弘成和二殿下确实走的太近了。」

靖王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我看老二是读书读迂了,干他娘的,婉儿她妈是个疯婆娘,居然和她在一起折腾,哪能不出事?我那儿子也是个蠢货……干他娘的!」

范建微微一笑说道:「老二的娘你不能干,淑贵妃可是陛下的女人。至於世子的娘……你干起来名正言顺,这个我不阻你。」

靖王哈哈大笑起来,骂道:「弘成他妈都死了多少年了,不过估摸着她在地下等我……你这老小子,终於肯开黄腔了,当年天天在妓院里泡着,我还当你如今转了性。」

他轻轻拍椅手,转头望着四周熟悉的景色,转而说道:「还记得这个宅子吗?当年的诚王府,小时候咱们仨儿都是在这宅子里长大的,姆妈抱大了哥哥,又抱大了我,却顾不上管你这个亲生儿子,那时候你身上脏成什么样了。」

范建想起了幼年的生活,那时候的诚王就是如今陛下的亲生父亲,其实比现在的靖王还远远不如,只是一个既无权势,又无野心的小王爷。自己家虽是范氏大族的偏枝。但母亲来王府做带孩子地事情,依然是跌了身份,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族人的冷言冷语。

「谁也想不到后来的情况会变成这样。」范建微笑着说道:「我想,母亲现在在澹州也应该很骄傲才是。抱大了这么几位。」

「我们三个打架的时候,我和你总是一起打哥哥,却总是打不赢他。」靖王冷冷说道:「虽然是孩子时候地事情,但他下手之狠,你应该是清楚的。」

范建没有接话,靖王敢说自己兄长的不是,他却不敢说陛下的坏话,笑着说道:「谁让那时候陈萍萍总帮着陛下,陛下年纪比你大,陈萍萍力气比我大。我们自然是打不过他们的。」

靖王摇头道:「是啊,所以我根本不想打了,只求平平安安就好。也求儿孙平安。像这次查老二的事情,范闲心里其实也清楚,只是陛下缺钱用了,却让孩子们去冲锋陷阵,心也太狠了。」

范建身为户部尚书。当然知晓如今国库里的情况,苦笑说道:「不怪陛下,实在是缺钱缺的厉害。四处都需要银钱使着,太后娘娘在位,陛下也不好对长公主逼的太凶,范闲既然愿意当这把刀,想来他应该也有些把握,陈萍萍虽然脾气愈发地古怪了,但也不会让范闲吃亏的,咱们就别管这些事了。」

靖王看了他一眼,半晌后才喘着粗气说道:「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心思都埋起来,连对我也不肯说个实在。」

范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靖王寿宴结束之后,范家人分坐几辆马车回了府中。范闲领着老婆妹妹去了自己地宅子,心里有些恼火:「他又跑哪儿去了?你们当嫂嫂姐姐的,能不能多看着点儿?」

林婉儿吐了吐舌头,要她与范思辙研究一下麻将,她是乐意的,要管带孩子?她自己还没完全脱了孩子气。不过听到范闲地话,她忍不住悄悄摸了摸小腹,心想怎么这么久了,就没有动静呢?

若若比婉儿还要小两个月,但是眉眼脾性却反而要沉稳些,一向范思辙的管教都是她在理着,只是几个月前宫中传出指婚的消息后,她的心里就开始有个小鹿在弓箭下面跑,紧张的不行,全去准备翘家地事儿了。她这时候听兄长语气有些不佳,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不由委屈应道:「知道了。」

范闲也觉得自己这脾气发的没道理,哪有让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天天充当保姆地道理,赶紧安慰道:「别生气,我也就是一说。」

三人入了屋,小丫环赶紧上了茶,范闲挑了一个小白瓷的盅儿喝了,好奇问道:「思思和四祺呢?」

婉儿笑着说道:「她们两个和我们一起去的王府,总得让她们先歇歇。」

范闲笑道:「到底是大丫环,比一般人家的大小姐都矜贵些。」

婉儿听他这话,忽然想到一椿事情,娇憨问道:「那袭人……是思思吧?」

范闲一口茶喷了出来,连连摆手:「这都哪儿跟哪儿的。」

若若在一旁蹙眉想着:「思思性情像晴雯,大喇喇地讨人喜欢。」

范闲沉默不语,心想得亏还没抄出红楼第七十七回来,这晴雯可是没有好下场的。其实在思思与四祺的问题上,他也挺犯难——按理讲,思思应该早就收入房中才对,他与思思自幼一路长大,感情也较一般主仆要深厚些——只是要收思思,婉儿带过来的大丫头四祺也得收,这是婉儿坚持的事情!

每每念及此事,范闲便不免有些幸福地荒谬感十足的烦恼。

可是……他与思思或许还有些感情基础,与四祺……娘咧,也就是当初夜探别院的时候,天天下迷香的交情,怎么也很难想像和那丫头在一张床上躺着去。

只是思思如今年纪也大了,再不做个决断,将来只怕都不好嫁人。

看着林婉儿一脸迷糊模样,范闲心疼地捏捏她的脸蛋儿,软软的手感极好。先不考虑这事儿,对她使了个眼色。婉儿会意,知道他们兄妹二人有些事情要讲,於是起身离房。支开了在堂下服侍的下人们。

……

……

「知不知道我最欣赏你那一点?」范闲自己亲手倒了杯茶给妹妹,笑着说道。

范若若微微偏着头,白玉般地手掌一翻,轻巧无比地将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松活了一下头皮,轻轻摇了摇头,黑瀑般的秀水一下子泻到了肩头的白衣上。

她伸手指进茶杯里蘸了些茶水,放在自己地眉心上揉了揉,苦恼说道:「哥哥,我都快愁死了。你不要再取笑我。」

蘸茶揉眉心以清神宁心,这是范闲的习惯性小动作,如今若若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只是范闲喜欢冰凉的残茶,而若若喜欢温热微烫的新鲜茶水,兄妹二人的差别不大。

「不是打趣你。」范闲叹口气说道:「妹妹你实在是很镇定,像今天靖王府里两家大人说着亲事,我装成若无其事已经很困难了。你是当事人,还能面不变,心不跳的。实在了得。」

若若性子清淡,但在涉及自己将来的事情之所以能够保持平静,却是另一个原因,她望着兄长微微一笑说道:「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有些慌,哥哥在家就不慌了,一切有哥哥。」

三声哥哥像三座大山压在范闲身上,让这厮休想甩手不管,范闲愁眉苦脸说道:「陛下指婚,王爷乐意。父亲高兴,世子虽有些花名,却也是京中最优秀的年轻人,这门亲事想退还真不容易,妹妹这么信我,还真是让我有些压力。」

若若紧抿着双唇,道:「反正……我全听哥哥的。」

范闲想了想后,很认真地说道:「你应该记得司理理这个人吧?」

范若若看着哥哥地神情,有些意外地点点头:「那个想杀你的女人。」

范闲微笑道:「不错,我总觉得她与这世间女子有些不一样,不论她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但是至少她敢於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愿做……这次离开北齐上京地那天,我曾经问过她,这是为什么,司理理说,也许是因为她自幼家破人亡,不得已逃亡天下,颠沛流离,所以比一般的世间女子要多走了些路,多经历了些事。」

范若若微微颌首,轻声说道:「哥哥曾经说过,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都是对人生极有益处的事情。」

「不错,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出使北齐。只是读书何时都能读。」范闲看着妹妹一片温纯的眸子,温和说道:「但是在这世间走走,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人生,却是极难得地事情。尤其是对於你们这些京都的官府小姐来说。」

范若若微微自嘲笑道:「除了小时候在澹州住了一年,妹妹这一生,行的最远地也不过是苍山,像哥哥说的雾渡河,北齐人物,草甸风光,自然是没福看了。」

「想看吗?」

范若若略有冲疑,片刻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成长过程中,一直有范闲「毁人不倦」的教导在起作用,所以她和一般的官府小姐大为不同,每每思及哥哥曾经描述过的世间景致与人生百态,她的心便有些蠢蠢欲动。如今的庆国女子,出嫁之前或许还可以在京都四周逛逛,出嫁之后,却是长锁府中,即便出游,也是不得自由,如此禁锢的一生……她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就这般浑浑噩噩地渡过一生,心中便是老大地不愿意,老大的不甘心。

范闲在心底深处叹息了一声,既然从幼自己便在妹妹的心头开了一扇窗,让她看见了外面的景色,自己就有责任帮她开一扇门,帮助她走出去。

「你与世子成亲之前,我会想办法将你送走。」范闲眯着眼睛说道:「一切都在筹划之中,今天看着靖王与父亲的反应,才知道这件事情确实是可行的,而不像我最初自以为的那般不可能。」

若若乃是京都才女,冰雪聪明,马上便猜到了兄长的意思,惊愕万分说道:「难道……哥哥要我拜入苦荷大师门下!」

范闲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发尖飘过温柔,笑着说道:「终於醒过神来了?」

若若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与震惊,喃喃半晌之后才组织好言语:「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范闲眉梢一挑,说道:「苦荷开山收徒,这是何等大事?他既然用了天降祥瑞这招,又不以疆域为限,我妹妹乃出名的才女,作他徒弟是给他面子,他还敢不收?」

若若知道这是顽笑话,低着头说道:「我不会……武功。」

「万道皆相通。」范闲给她打气,「才女嘛,不仅会作诗,学打架也一样快的,苦荷是天一道的大宗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范若若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望着他:「那天降祥瑞怎么办?」

范闲笑着摇摇头:「这事儿交给我来办,世间哪有什么祥瑞,过些天在家里厨房逮条鱼,往里塞个纸条也成。」

范若若的脸上依然带着那淡淡的笑容,逼问道:「这事儿……只怕是哥哥预先就安排好的吧?」

范闲愣了愣,半晌后才苦笑着说出话来:「不瞒你,在北齐的时候就开始安排这件事情了,只是想着如果你愿意嫁弘成,这事儿便没必要继续,如果你不愿意,只好这么做。」

「北齐?」范若若微笑望着他:「看来那位海棠姑娘与哥哥的关系……果然不错。」

这事儿范闲再没有可能辩解,能够让一代宗师重新开山收徒,这关系浅了,当然做不到。只是范闲为了此事还付出了别的极大代价,不然怎么可能让一位堪比帝王之尊的大宗师配合自己演戏?只是他不愿让妹妹担心,所以就没有说明白。

「想不想去北齐读读书,旅旅游?出国留学很舒服的。」范闲很直接地问妹妹。

范若若低头想了很久很久,似乎考虑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始终没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