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1 / 2)

赘婿 愤怒的香蕉 4254 字 1个月前

第八〇七章 建朔十年春(二)

正月。昼短夜长。

建朔十年的这个春季,晋地的天光总显得暗淡,雨雪不再下了,也总难见大晴天,战争的帷幕拉开了,又稍稍的停了停,到处都是因战乱而来的景象。

肃杀的城池,破碎的城池,颠沛流离的灾民,以百万计的军队,导致哪里都是混乱的景象。这混乱的景象中偶尔夹杂着春节的痕迹人们便是这样,即便在再艰难的年岁,春节来临之际,也总有人会尽量的在门前贴上对联,买一副门神,期待来年的平安。

天色尚早,小小的山村附近,士兵开始磨刀,驮马吃饱喝足,背上了东西。黑色的旗帜飘扬在这营地的一侧,不多时,士兵们聚集起来,面容肃杀。

随后军队无声开拨。

小小山村附近,道路、山岭都是一片厚厚的积雪,军队便在这雪地中前行,速度不快,但无人抱怨,不多时,这军队如长龙一般消失在白雪覆盖的山岭之中。

目的地早已定下,干粮已然带好,这日夜里,上万人的军队在雪岭之中休息,都未曾生火,第二日拔营继续前进。

属於女真热的军营之中,亦有年关的喜庆景象。位於沃州以南的一处营地,女真士兵穿起大衣,戴起毡帽,在互相呼喝中集结,而后出营地往南进发。斥候已经被放出去,第二天,在军队前行的路线上,爆发了小规模的厮杀,随后斥候赶忙而回。

术列速策马奔行上山岭,拉开了随身的千里镜,在那雪白群山的另一侧,一支军队开始转向,片刻,竖起黑色的军旗。

女真军队径直朝对方前行,摆开了战争的阵势,对方停了下来,之后,女真军队亦缓缓停下,两支队伍对峙片刻,黑旗缓缓后退,术列速亦后退。不久,两支军队朝来的方向消失无踪,只有放出来监视对方军队的斥候,在近两个时辰之后,才降低了摩抆的烈度。

……

这是晋地之战中偶然发生的一次小小插曲。事情过去后,天黑了又逐渐亮起来,如此几次,积雪覆盖的大地仍未改变它的样貌,往西南百里,越过重重山麓,白色的地面上出现了延绵不绝的小小布包,起起伏伏,彷佛无穷无尽。

这是一片不知道多大的军营,士兵的身影出现在其中。我们的视野向前方巡弋,有声音响起来。鼓点的声音,随后不知道是谁,在这片雪地中发出铿锵的喊声,声音苍老刚劲,抑扬顿挫。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这声音喊着的,是陶渊明的一首《挽歌》,本是死人时所用,但晋腔慷慨悲壮,此时声音在这白皑皑的雪天里回荡,自有一股直面天地的豪壮气魄。声音响起后,又是鼓点。

视野的前方,有旌旗如林的一片高台,高台亦是白色。挽歌的声音继续响,高台的那头,是一片大平地,先是一排一排被白布包裹的屍体,而后士兵的队列延绵开去,纵横无际。士兵手中的红缨如血,臂上却有白绫耀目。高台最上方的,是晋王田实,他身着铠甲,系白巾。目光望着下方的阵列,与那一排排的屍首。

祭奠的《挽歌》在高台前方的老者口中继续,一直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然后是「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鼓点伴随着这声音落下来,随后有人再唱祭词,陈述这些死者过去面对侵略的胡虏所作出的牺牲,再之后,人们点起火焰,将屍体在这片大雪之中熊熊烧起来。

汾阳,一场规模巨大的祭奠正在进行。

……

沃州西北五十里,女真主力大营。

从雁门关开拨的女真正规军队、辎重军队连同陆续投降过来的汉军,数十万人的聚集,其规模已经堪比这个时代最大型的城池,其内里也自有着其独特的生态圈。越过无数的军营,中军附近的一片空地前,完颜希尹端着茶,坐在椅子上看前方空地中的搏杀,不时的还有副手过来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又或是拿来一件文书给他看,希尹目光平静,一面看着比试,一面将事情三言两语地处理了。

空地上进行厮杀的两人,身材都显得高大,只是一人是女真军士,一人身着汉服,并且未见铠甲,看起来像是个平民。那女真士兵壮硕魁梧,力大如牛,只是在比武之上,却显然不是汉人平民的对手。这是只是像平民,实际上虎口老茧极厚,手上反应迅速,力气也是不俗,短短的时间里,将那女真士兵几度打翻。

那女真士兵性情悍勇,输了几次,口中已经有鲜血吐出来,他站起来大喝了一声,似乎发了凶性。希尹坐在那儿,拍了拍手:「好了,换人。」

他选了一名女真士兵,去了甲胄兵器,再度上场,不久,这新上场的士兵也被对方撂倒,希尹於是又叫停,预备换人。堂堂两名女真勇士都被这汉人打倒,周围旁观的其它士兵颇为不服,几名在军中身手极好的军汉自告奋勇,然而希尹不为所动,想了想,又点了一名武艺算不得出众的士兵上去。

那新上场的女真士兵自觉担负了荣誉,又知道自己的斤两,这次动手,不敢鲁莽上前,而是尽量以巧劲与对方兜着圈子,希望连续三场的比试已经耗了对方不少的尽力。然而那汉人也杀出了气魄,几度逼上前去,手中虎虎生风,将女真士兵打得不断飞滚逃窜。

围观的一种女真人大声加油,又是不断叫骂。正厮打间,有一队人从场外过来了,众人都望过去,便要行礼,为首那人挥了挥手,让众人不要有动作,以免打乱比试。这人走向希尹,正是每日里惯例巡营归来的女真元帅完颜宗翰,他朝场内只是看了几眼:「这是何人?武艺不错。」

「华夏军中出来的,叫高川。」希尹只是第一句话,便让人震惊,随后道,「曾经在华夏军中,当过一排之长,手下有过三十多人。」

「哦?」宗翰皱了皱眉,这次看那比试看得更认真了点,「有这等身手,在我军中做个谋克(百夫)也够了,如何出来的?」

「打骂了手下人。」希尹道,「我着人查问了一下,应该是随意打骂手下士兵、屡教不改,后来与上头起了冲突。」

「这是得罪人了啊。」宗翰笑了笑,此时眼前的比试也已经有了结果,他站起来抬了抬手,笑问:「高勇士,你以前是黑旗军的?」

那高川拱手跪下:「是。」

「是得罪了人吧?」

高川看看希尹,又看看宗翰,冲疑了片刻,方道:「大帅英明……」

这世上关於得罪人的故事,大多都显得类似,在宗翰的提问下,高川陈述了一番。宗翰安抚几句:「黑旗军对你这样的勇士都不能知人善用,可见一时奋起,也难以长久了,你便在我军中,安心做事,自有一番功名……」云云。

宗翰既开了口,希尹不再说话。日理万机的两人随后从这边离开,宗翰道:「对我刚才所言,谷神似有些不以为然,不知为何。」

「大帅觉得,北面这支万余人的华夏军,战力如何?」

「……若不是人数少些,说是唯一让我忧心者,也不足为过了。只是能否比得上西南那支,如今还有些难说。」

「击溃李细枝一战,乃是与那王山月相互配合,林州一战,又有王巨云强攻在前。唯独那林河坳,可显其战力卓绝。」希尹说着,随后摇头一笑,「当今天下,要说真正让我头疼者,西南那位宁先生,排在第一啊。西北一战,娄室、辞不失纵横一世,尚且折在了他的手上,而今赶他到了西南的山里,中原开打了,最让人觉得枣手的,还是这面黑旗。前几天术列速与那头的一个照面,旁人都说,满万不可敌,已经是不是女真了。嘿,若是早十年,天下谁敢说出这种话来……」

「哈哈,将来是小儿辈的岁月了。」宗翰拍了拍希尹,「你我便在离开之前,替他们解决了这些麻烦吧。能与天下英豪为敌,不枉此生。」

希尹点头也笑:「我只是遗憾哪,之前与那宁先生,都不曾正式交手,西北大战过后,方知道他的本领,教出个完颜青珏,原本想历练一番再打他的主意,还未做好准备,便被抓了……十二月初那场大战,威胜坐镇的有黑旗军的人,若非他们插手,田实早死了。唉,打来打去,我跟他的弟子交手,他跟我的弟子交手,胜了没什么了不起,败了可是大丢面子……」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华夏军治军严格,这是那宁先生的手笔,军规有定,上层官员绝不可对下层士兵进行『侮辱性质』之打骂。我曾仔细看过,训练之中,战场之上,有误伤,有喝骂,份属寻常,然而若官员对士兵有不平等的看法,那便极为严重。为了杜绝这等情况,华夏军中专门有负责此等事务的军法官,轻则反省重则去职。这位姓高的排长,武艺高强,心狠手辣,放在哪里都是一员猛将,对手下有打骂侮辱的情况,被开革了。」

「……不平等?」宗翰冲疑片刻,方才问出这句话。这个形容词他听得懂又听不懂,金国人是分为数等的,女真人第一等,渤海人第二,契丹第三,辽东汉人第四,接下来才是南面的汉人。而即便出了金国,武朝的「不平等」自然也都是有的,读书人用得着将务农的泥腿子当人看吗?一些懵懵懂懂当兵吃饷的穷苦人,脑子不好用,一辈子说不了几句话的都有,将官的随意打骂,谁说不是正常的事情?

基於这些,完颜宗翰自然明白希尹说的「平等」是什么,却又难以理解这平等是什么。他问过之后片刻,希尹方才点头确认:「嗯,不平等。」

「这如何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