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提嘴唇张了张。宁毅垂下头来,闭上了眼睛:「你知道……你心里有事情没关系,要多想想,也没关系。你不要一个人跑来跑去,你也别一时脑热就跑去拿重伤换林宗吾的一条命,你知道……我也会担心你的。」
「我……」红提想要伸手去抱他,但终於,两只手也只是抬了抬,用极低的声音辩解,「我没有啊……」
「呵。」宁毅沉默半晌,睁开眼睛,笑了起来。他从旁边拉了薄毯子过来,盖住红提,自己则在红提身边倚靠着坐下了。红提躺在被子里,思绪还有些紊乱,宁毅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房间里灯烛摇晃,在两人的沉默中变得安静下来。
「其实我觉得,世界上的事情,只要能开口说的,都不会太大。」过得一阵,宁毅轻声说道,「但是你不跟我说,事情藏在心里,有些事情,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我也很担心,你什么时候想不通了,就忽然跑掉,或者跑过去找林恶禅拚命。」
「……我说不过你。」红提捏了捏他的掌心,轻声道。
「所以你听我说就好了,我觉得,我说的这些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宁毅笑笑,「我到吕梁山来,就是为你来的,不是为的别人。过来找你,娶你,顺便把吕梁山弄好一点,让你开心一点,这些都是后续,有你在,所有东西都在,你没有了,我又何必跑来吕梁呢。我想要这世界好一点,但本质上来说,我可以是个很冷血的人,就算坏一点,我也是能过下去的,不认识的人,死了成千上万,我也能吃得下饭……这只跟以前说的一样东西有关,有什么是可以让你觉得开心的,你告诉我,我把它拿到手,打上蝴蝶结送到你面前,这就行了。」
他将红提的手掌打开,然后轻轻地,握起来,房间里灯光平静,只偶尔发出细微的声音。红提侧过身子,将目光放进阴影里。
「纠结师徒的事情,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我知道什么更重要,你心里想想没有关系,如果说,为了我好,就跑掉了,或者躲起来,那就真的中了林宗吾的下怀了,我做的很多事,也就没有意义了。就好像你们宗师之间交手,分胜负可以很慢,也可以很快,今天晚上觉得变化会很快的时候,我真的是很担心的。」
红提吸了口气,在阴影里低声道:「我只是想……我们成亲,别大张旗鼓了……」
「……好,那就小一点。」宁毅顿了顿,微微笑起来,「吃一顿饭,就请周边的几个人,你觉得这样好,我们就这样办,反正……成亲的是我们,认识的人聚一聚。其实说起来,我说过了吧……我反而还喜欢你是师父的这种感觉。」
「我不要当你师父。」
「以前找你学武功的时候,我给你磕过三个头,拜的是你的武艺,像你说的,我也教过你东西。你是我的师父,也不是师父。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也亦师亦友……这个该叫伴侣……」
红提低声重复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那句话。两人的手指楔在一起,握起来,宁毅道:「你今天受了伤,还不睡吗?」
红提道:「快睡了……」
「记得以前在江宁,我给你讲的故事吗?武林的故事。」
「天龙八部。」
「再给你讲个……有师徒的吧,也是师徒的故事,不过你要快点睡,我们可以慢慢讲……」
红提握了握他的手。
「这个故事的开始,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不过故事的开始,总是要有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的……我们的主人公……」
灯烛上的光点跃动,犹如耳语般的故事,温暖而安谧,房间里,故事才开头,红提静静地睡去了。宁毅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看她睡去后侧脸的轮廓。她靠近他,身体像是在确定他的存在,感受他的温暖一般。那张侧脸上,其实有风霜、有辛苦的痕迹,无论武艺有多么的高强,对外有多么的凶狠,在这具身体里的,始终还是单一的一具灵魂。
只是看着这张沉睡的侧脸,宁毅便能看出很多的东西来,他知道,她饿过肚子、经历过寒风、面临过生死的挑战,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上经历刀枪的洗礼,承受苦难与伤心的打磨,见过所爱者的死,也曾一次一次的从屍山血海里爬出来。这二十余年来,女子所经历的、看到的,是宁毅所能知晓的,最为残酷的世界,有时候他甚至会在她身上看到福端云。但也只有在这最残酷的世界里,能够诞生出如此温暖的、令人眷恋的睡脸吧……
不存在比美丽的灵魂更宝贵的东西……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直到灯烛烧完了,有隐约的星光从窗外渗进来,让他能够看见女子睡着的轮廓。待到夜渐深、山下的喧闹愈发厉害时,他才俯下身去,拥抱了她,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起身出门。
有喧嚣的声音朝这边过来,仗大概打完了,回来的人们开始上山,宁毅走出去,看着下方蔓延上来的火把,山里的上上下下,大概也都在关注着这场大战,令得山谷中的房舍间也是灯火点点。只是这乍看之下,山下的谷地间,回来的阵型松散混乱,看不清阵容,小头目们奔走期间,叫喊之声气急败坏,似乎很多人都脱了队,找不到了。远远的,三寨主曹千勇似乎也在破口大骂,一切都显得耐人寻味。
那这到底是打胜了还是打败了……由於两者看起来都不像,宁毅的心头,一瞬间也纠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