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吹过山崖,从宽大的袍子上熨过去。他站在这山崖上,望向下方延绵的山岭与人家。
「魔佛陀」林恶禅。作为沉寂了十余年后归来的人,此时的他依旧显得严肃而沉默,只是笼罩在他那胖大身躯上的,也有着渊渟岳峙般的宗师气势,眼下的他,已是摩尼教的新教主了。
一般来说,普通人身体的巅峰期,通常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到来。
但对於一名武者来说,三十岁时,属於自身的人生观、哲学观刚刚成熟,才刚刚开始用更加深入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内家高手的巅峰期,通常是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到来,这个时候,他们无所不能。
而在这之后,即便是周侗那样的高手,能够不断深入地将自身修为推上新的高峰,身体的素质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往下滑去了。纵然此时的周侗比五十岁时的周侗更加可怕,他的每一次挥拳,也都已经是以生命来挥出的力量。
林恶禅今年四十七岁。
在 摩尼教未曾分裂,方腊等人还未动叛变之前,他就已经是摩尼教中的护法,是江湖上最顶尖的人物之一。但当时的方腊等人,实在是如日中天,时来天地协同力,那 时候方七佛、方百花,武艺都已相当高强,由於方腊等人交游广阔,他们的身边更是聚集了另外一大堆的高手,包括邓元觉、石宝、包道乙,也包括当时刀道中的第 一人刘大彪以及整个霸刀庄。虽然在那场大乱当中,当时足以与司空南、周侗这类宗师高手相提并论的刘大彪并未出手,但霸刀庄仍旧在方腊背后展现了巨大的威慑 力。
那样的情况下,他的武艺再高,也只能黯然退走。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方腊等人提防过他们的卷土重来,但如同司空南所说,如果方腊能够一路成功,他们永远不可能出现。哪怕这些年里方腊专注於造反,而他专注於武艺,只要方腊还掌控着局面,他们都不可能再度出现。
哪怕十个铁臂膀周侗,也没可能在后来方腊的军势中杀出来,他手下聚集的高手,实在是太多了。
但老天终於还是公平的,到得他的武艺最巅峰的时候,隐藏於地底的原本摩尼教的这一小股力量,终於可以出来了。想必老天也是想要他做一些事情的。
如此看着下方风景的时候,后方有人走过来了,是王难陀,他手臂上包着绷带,到了旁边的悬崖边缘,站了好一阵子之后,转过头来说话。
「教主,接下来做什么?」
王难陀的嗓子有些粗,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向他询问,语气之中也有几分愉悦。林恶禅看了他一眼。
「伤没事?」
「些许抆伤,算得了什么。」王难陀抬起头,「当然,我也就随口问问。若你跟大师姐那边定了什么秘密,不必告诉我。」
「哪有什么秘密。」林恶禅背负双手,「方腊他们已经将摩尼教毁得七七八八,我们已经与那位大人说好,残局我们会收起来。只要是还未死的教中兄弟,也不该再死了,大师姐也好,你我也好,毕竟也是教中之人,不想看着这数百年的传承,就此断绝。」
王 难陀看着远方,没有说话,他这些年来并不怎么管事,但此时既然问了,已是教主的林恶禅也不会不说,略顿了顿:「但债总是要还的,当务之急,自然还是杀了这 最后的几十人。而后再将溃散教众从头整理起,我要做几件事,让摩尼教的声势再回来,当然,明面之上,摩尼二字,是不能用了。」
山风呼啸着过来,王难陀点了点头,林恶禅的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当然,我要挑战周侗。」
他背负双手,身形如山岳,这句话说得简单,王难陀还是扭头看了他一眼。两人随后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直到这股沉默过后,林恶禅笑了笑:
「战 书过不久我会放出去,他身体已不是巅峰,我也不欺他,十招之内,定下胜负。在这之前,你我可以去拜访一些旧识,百花他们的事情解决之后,还有些事……如今 在南面闹得沸沸扬扬的帐本的事,那边要我们帮忙……冲秋岗那边有一帮好汉,我要去会一会,田虎我也有意一见……最近江湖上出现的那个什么心魔,让齐鲁武林 吃了很大的亏,若有空北上,我会处理一下,则齐鲁武林,自然归心……这些都是小事……」
疾风之中,他将心中的计画与王难陀随意地说了一阵,语气淡然,只在片刻之后,望着前方的天地,叹了口气。
「摩尼教这么多年,如今这天下是要不到了,但总不能堕了名头……绿林还是要的……」
在摩尼教中这么多年,最强盛的时候,他并非教主。如今他到达巅峰,整个架子已经散了,他也只能将这架子收起来一些,有生之年,当绿林第一人便是。那庞大的身躯在风中傲然,闭上眼睛,叹息之中,却也颇为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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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呢小轿在微微的晨雾中走远,但那一抹绿色,却彷佛还映在他的视野当中。
方七佛坐在那囚车里,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原本护卫在周围的刑部高手们终於松了口气,随后是开始拔营的时间,有一车的刀剑匡匡当当地从旁边过去,盖在上面的布掉下来了,放在那刀剑当中,最显眼的,是一把镔铁巨刃。
方七佛的目光在上面扫了过去,随后停留了下来。
走在旁边的铁天鹰俯身捡起那块布,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也望了一眼,然后微微地笑起来。
「佛帅,看什么呢?」
……
「我猜是霸刀。」
……
「别想了,刀在这里,人当然是已经死了。」
……
「屍体就在那边车上,不过死了的人,屍体都被剥光了。那是女子,佛帅你看了有些不好。」
……
「都是这样的,别多想了。我觉得佛帅你这些天也看开了,挺好……没心事挺好的。」
……
他将那布扔上车,却没有将兵器盖住,只是随着那车朝前走,跟旁边的人吩咐了一下:「不用盖了,这上面是谁的兵器,他们大多认得……看看也好。」
一路前行,他语气淡然,背影之中,颇为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