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时候,娟儿只以为他微微有些感冒,其余的都还好,但手术时晕过去,自然吓了众人一跳,只是这时起来,初时虽然看来艰难,但随后他却打了个呵欠,渐渐恢复过来:「这一觉睡得很好,谢谢大家了……」
如此说完,宁毅走出树林去旁边的河水旁洗了个脸,苏檀儿跟上去,抚摸他的额头,但额头仍然在发烫。宁毅喝掉了一路上带着的,剩下的重要,在河边抱了抱苏檀儿,将耳朵附在她小腹上。苏檀儿哭起来,摇着头:「没多久呢,没多久呢,我好好的。」
「我知道……早上的时候,要硬抗也可以扛下来,不过我是故意晕过去的,现在休息一下,恢复精神了。我知道你身体好,所以我们现在要快点追上队伍,然后做些事情,好吗?」他笑着说完这些话,舒了口气,「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了,不管怎么样,我也要让你们安全。」
「你没事吧,大夫说……大夫说……」
「暂时没事,我有分寸,放心。」
他如此回答着,与苏檀儿一同骑上那匹马,嘱咐了耿护院等人快点跟上来之后,朝着逃亡的队伍追赶过去。
在没有足够为生条件的情况下,军人受伤后伤口感染,致死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但在即便没有青霉素的时候,类似南丁格尔医疗队的良好护理仍然可以将伤口感染的可能降低在百分之二以下。当然,已经感染了的,就算刮除创口,再有良好的护理,也不在此例,他仍将面临极高致死率的威胁,只能利用此时中药的治疗方式以及本身的身体素质硬抗过去。
他仍然会发烧,此后可能会陷入昏迷,但眼下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在眼下,他仍然可以做一些事情,至少将遭遇兵祸的致死率,降到最低。
他其实不在乎孩子,但现在,他却是更加在乎这妻子,以及这些家人了。
无论用怎样的办法,都要将他们送回去!
马匹以照顾孕妇的中等速度奔跑出树林,朝着前方的逃亡队伍,追赶过去……
下午时分,陈兴都骑马走上山坡,打开地图,看着下方蜿蜒的队伍,等待着一拨拨斥候的归来。
他今年三十四岁,人还年轻,看起来不似多有威严的样子。他并非武德营中最高一级的将领,甚至连副的都不算。往日他的身份处於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为人也不算长袖善舞,没什么外露的霸气或者天生的领袖能力,到得现在,却阴差阳错成为了这支近万人的溃散队伍的军方指挥,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压力,但当然他也明白,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武德营守杭州不足半月而溃,待到秋后算账,从高级到中级的将领,统统都会被清算一遍,他正在其中。但眼下这支队伍,集合了杭州近半数的有钱、有权者,只要能带着他们走出去,让这些人记下这份人情,日后他即便不能一步登天立刻成为都指挥使,一个副都指挥使的职衔,也绝对少不了,前途难以限量,但问题在於,这支队伍,也必将成为方腊军队的重点追踪对象,在去往湖州、嘉兴的路上,仍有匪人作乱。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如何走过去,他也不知道,这方面,他原本就不在行。
有一拨放得比较远的斥候不久前已经回来,方腊的军队已经有数股开始北上,目标可能是湖州,斥候所见的情况,是那支军队途中追杀了一拨逃亡的居民,人几乎被杀得干干净净,匪军抢掠了便於携带的财物后继续杀上来,沿途似乎还在寻找不同的逃亡痕迹。这两天大家分析的可能性是方腊会直取嘉兴,但如今竟有几股军队往湖州而来,便令得陈兴都一时间有些懵了。
「陈将军。」尊称的声音自旁边传来,同样骑马而上的,是钱家的钱海屏。陈兴都行了一礼:「钱兄折煞小弟了,我哪里是什么将军。哦,钱先生之前说去劝说那些人捐出一些财物以做疑兵之计,不知道谈得如何了?」
如此大规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前走,留下的讯息也是极多,甚至偶尔就会有人掉队。钱海屏猜测方腊军队必然会追踪携带财物较多的队伍,因此想要劝说队伍中的大户捐出部分累赘,不过此时看来,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成果。
「虽然一时间大家都答应下来,但随后为了每家的份额争论不休,遭逢此事这些人竟还如此短视,真是……唉,这当中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当初立恒说服,一同出城的,可惜此时立恒不在,否则恐怕会好解决一些,现在……晚一点当有结果。」
陈兴都点了点头,随后轻声说起斥候带回来的情报:「那位宁公子当初说方腊当拿嘉兴,但现在看来,竟是拿湖州……如此一来,我们可是走在死路上了,前方不远,一个清风寨,一个小洛镇听说也已被反叛的匪人占领,但我们很难再绕远路……」
钱海屏想了想:「他们劫掠财物,如此悠闲……不对,若真是为下湖州,必然由方腊军中大将带领,哪会一拨一拨松散至此。他们是真的要拿嘉兴,这几支队伍,必然是要去骚扰湖州,阻其救援的!而且杭州城内劫掠的资格被瓜分之后,放出来的这些人,一方面扰乱,另一方面也为追踪我们而来,这下遭了,我们还能转往哪里?他们取嘉兴,乱湖州,我们要往更西北一点的方向走才行……」
「如今哪里能再往西北,若再转向,恐怕途中便被扑过来的方匪包围了……」
「得立刻为此商议一番了。」
这时候随着的自然也有大量堪做幕僚出谋划策之人,钱海屏一说,转身要去叫这些人,陈兴都点了点头:「劳烦钱先生了,对了,那宁公子夫妇呢?」
「他在太平巷与石宝、刘大彪子等人一战之后受了轻伤,但今早伤口化脓,外邪入体,大夫虽然为他诊治,但早晨却被落下了,唉……」
陈兴都微微愣了愣:「其实,先前听钱先生介绍,我未曾细听,那宁氏夫妇不过二十出头,如此年轻,莫非真的……与那石宝、刘大彪子正面交手? 」
钱海屏想了想:「我原也不相信,但……当时若城外能多抵挡两日,说不定这些人便被揪出来一网打尽了,其实我们当时认为,方七佛也在城内。那宁立恒与石宝等人的交手,也是真的,当日几乎连石宝也死在他的手下,据我所知,有一位名叫苟正的乱匪头目,当场就被他杀了,其余的还不能确定……当时没什么时间了……」
「……哦」陈兴都想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表示知道了,那边钱海屏扬起缰绳才要前行,却眯起眼睛看向了队伍后方,一匹奔马穿过了人群,朝前方飞驰而来,也看到了在山坡上的几人,一路上来,宁毅夫fu在马背上行了礼。看见宁毅回来,钱海屏颇为高兴,陈兴都也更加认真地打量了这对夫妻,先前几日情况混乱,他对於这等年轻人,总是没有那么重视的,就算宁毅提出什么想法和推测,也是在旁人的讨论之下,才能被人接受。
当然,这时候倒也不是说荣幸或是什么的时候,钱海屏要过去叫人,陈兴都则简单说了说此时的情况。事实上,由杭州倒湖州或者到嘉兴,走直线都不过一百五十余里的路程,但江南一地水路纵横,极容易便会被挡住去路,没有船只,只能在一定的地方走桥梁渡河,此时前方有匪人作乱挡路,后方方腊的军队又已跟了上来,这支队伍行动速度不快,可供腾挪的空间,其实已经越来越小了。
他们倒也不指望宁毅就有力量改变这等状况,只是现在已经大大地重视起来,当然也可以跟他说得更清楚,宁毅皱起眉头,过了好一阵,方才向陈兴都谨慎地开了口。
「我想……请陈将军给我安排几名老兵或是清楚方腊军中情况的斥候,在下想要询问他们一些问题。另外,我要附近地图,也要几名真正熟悉附近地况之人,也许……」
他微微顿了顿:「我也许可以让情况变得稍微好一点……」他此时还有些发烧,并且正在往更厉害的趋势延伸,说话的语调并不高亢,只是语气低缓,平平淡淡地说出了这些话。陈兴都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
苏檀儿坐在宁毅身前,低头抱着他受伤的那只手臂,安安静静的,日光照下来,有些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