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笑了笑,“是个男孩儿,落地八斤重,了得,可要了我的命了。”言罢略顿一下,嘴角直往下撇,“据说挺好,我迷迷糊糊听见他放声儿,嗓门响亮,料着是个齐全孩子。可惜了我那会儿累坏了,没来得及看他一眼,连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就给奶妈子抱走了。”
她这么说,音楼有点讪讪的。都是因为她,叫彤云受这么多苦,临了连孩子的面都见不着。肖铎这上头态度很鲜明,他信不过任何人,手上必须捏着点东西才能放心。音楼知道这样很残酷,她不敢问彤云恨不恨,其实不用问,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就这么给人带走了,谁能不恨呢!她只管低头揉捏她的手,嗫嚅道:“我都没脸见你,把你祸害成这样,你要怨就怨我吧,别恨他。”
彤云叹了口气,“真冤孽啊,您向着他,自己都大包大揽了。我心里明白,要不是您替我求qíng,我连活着都不能够,还有什么可怨的!孩子带走就带走吧,让他去别处过普通人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咱们和皇宫打jiāo道,谁过得快活了?所以我虽舍不得,到底得放下。儿子救了妈/的命,谁也不亏欠谁,只怪缘分浅。”她说着却又哭了,“可是主子,我虽然这么劝自己,要想明白不容易。我夜里做梦还梦见他,他出娘胎,我连抱都没抱过他一回。所以我是想求主子个恩典,如果将来您和督主能远走高飞,临走能不能把孩子的下落告诉我?我要去找他,就算在天边,只要能带着他,哪怕不回大邺我也甘愿。”
☆、第97章画幕云举
做娘的苦,音楼想起自己的生母,临死前拽着她不放,可见天下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她又羞愧又难过,握着彤云的手道:“你放心,我能见着他,一定把孩子的下落替你问明白。他防人,不是他愿意这么着,实在是兹事体大,只有对不住你。”她推窗朝外看,见左右无人才又道,“咱们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你也瞧见了,我不拚个鱼死网破,这辈子都出不了宫廷。承干宫闹鬼的事儿你听说了么?”
彤云见她压低了声儿,也窃窃道:“回北京曹chūn盎就打翻了核桃车,叽哩咕噜全说了。又说主子身上不好……”她仔细看她两眼,“说您吓着了,最近神思恍惚,可我瞧您还好,不像是撞鬼了。”
她尴尬笑了笑,凑到她耳朵边上说:“我是装的,这是bī得没法儿了,他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把受了册宝的皇后怎么样,只有我自己使劲儿。谁能让一个疯子当国母?皇后遭废,少不得打发到冷宫里去,横竖已经疯得没边儿了,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把自己给烧死,也说得过去不是?你来得正好,替我传话给他,到时候要劳烦他接应我,再找个死囚顶替,否则死不见屍,皇上必然不能罢休。”
彤云听得发懵,“敢qíng他们一口一个您病了,都是您装出来的?您这份天赋,真叫人佩服!”
音楼嘟囔了声,“我没别的本事,就会装疯,我觉得自己装得挺像,都赖我爹把我生得好。”
两个人调侃两句复笑起来,亲近极了的朋友,在一块儿能暂时忘了不快乐。音楼又道:“把你配给肖铎,实在太对不住你,我常想,要是咱们能把名分换过来就好了,不管皇上人怎么样,终归他才是你的正主儿。可惜了总是yīn错阳差,咱们这些人,包括音阁,个个都是求而不得,全怪老天爷作弄。”
彤云还在思量她要装疯死遁的事儿,细想起来这对自己大大有益。她从没这么迫切希望他们能逃离,只要他们好好的,她就能把孩子找回来。
“名分不名分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困境里挣脱出来。我琢磨过了,您的法子很可行。督主外头给皇上施压,您这里再一乱,他没了主心骨,哪头轻哪头重就闹不清了。”她抚掌道,“咱们要早能想这法子多好,可惜了拖到现在。”
音楼笑道:“这种事不也得碰时机么!先前在哕鸾宫太太平平的,要疯也没门道。凡事都要撞个巧,眼下时候到了,盛极而衰才能跌得狠。进了冷宫伺候的人少了,屋子着起来,救火的来得不那么快,烧透了面目全非,后顾才能无忧。”说着捂脸,“就是罪过大了点儿,万一一把火烧了大半个紫禁城,那可怎么得了!”
“这会儿还管那些!不在一个宫苑,屋子隔了十八丈远,火星子想溅也溅不着的。”彤云高兴得脸上放红光,“就这么说准了,您定个时候,知会完了督主,好早早儿谋划起来。”
音楼说:“还差一程子,我得上太后跟前闹去。过两天是浴佛节,后宫女眷要上碧云寺烧香还愿,临出宫来一出,惊动了老佛爷,皇上想留也留不住了。就是造孽的,别把老太太吓坏了,回头一病不起就不好了。”
彤云只说吓不死的,“您要能把皇太后吓趴下,那您才是真本事。”
话音才落,宝珠进来通传,说皇上往坤宁宫来了。音楼听了忙去拿jī毛掸子,嘱咐彤云说:“我这头追你,你往他身后躲。皇上最爱小媳妇儿,尤其你这样的,没准儿你一个飞扑,就扑到他心坎上去了。”
彤云gān瞪眼,既然这么安排,那就照着计划实施。皇帝进宫门的时候她正跑得花枝乱颤,见了那九五至尊像见了救命稻糙似的,梨花带雨地哭喊着:“皇上救我。”
皇帝不防备,一朵花儿飞进怀里来。打眼看这惊魂未定的小模样,手上忙搀住了,就是想不起来哪儿见过。
彤云抽泣着,莺声道:“皇上忘了,奴婢是彤云,原来伺候娘娘的,后来皇太后把奴婢指给了肖铎……”
皇帝长长哦了声,以前没留意她,没想到原来长得这么标致。再回身看,皇后被人拦腰抱住了,半趴在白玉围栏上挥舞jī毛掸子,咬牙切齿地骂:“小贱/人,你想害死我,我偏不称你的意儿……”
皇帝头疼不已,却放轻了声口问她,“今儿进宫来瞧你主子?”
彤云嗯了声,幽幽瞧他一眼,“奴婢上老家去了阵子,回京头件事就是进宫来请安,没想到我主子成了这样儿。”仿佛惊觉自己还在皇帝怀里,慌忙往后退了几步,红着脸局促地绞帕子,又瞧天色,低声道:“时候不早了,不敢再耽搁,没的叫我们督主骂。皇上保重,奴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