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楼其实不了解,她以为时间长了他就放下了,没曾想他居然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说qíng不知所起,委实有点美化的嫌疑,她知道自己是个呆呆的人,在一道进宫的秀女里也不算拔尖,怎么就一眼叫他看上,实在说不过去。
“奴婢答应皇上,去去即刻就回。可是浙江到京畿有程子路,皇上不叫我和厂臣一起回来么?”
皇帝拉她在帽椅里坐下,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张香几,几上的青花瓷盆里供着一株兰,透过宽阔的叶片,她的脸半遮半掩。他说:“丝绸生意谈起来不费力气,要紧的是按时完工。从蚕茧到织机,样样都要查验把关,所以厂臣在江南逗留的时间恐怕有点长。你要回来不费什么事,他手下有的是锦衣卫,派几个人护送也就是了。你先前说朕若怜你,这话说得没错,朕是怜你,这段时候你大约过得也不高兴,往家乡去一趟,至少散散心,对你也有好处。”
他这样温煦,叫音楼大感意外,冲疑道:“皇上的心真好,奴婢以为您不会答应的。”
他愈发笑得得意了,“那你说,我和先帝相较怎么样?”
这样的问题实在很难回答,音楼道:“我是妇道人家,朝堂上的事也不懂,就拿皇上早前和我说过的那句话来论,皇上说活人生殉有违人道,光是这句就叫奴婢折服。至於大行皇帝,我听闻推行的是仁政,应该也是个好皇帝吧!只不过奴婢未曾有幸见过圣驾,所以并不知道先帝是怎样的人。”
皇帝点头道:“也是,你进宫没有蒙过圣恩,真要谈缘分,还是咱们更有渊源。朕问你,你是不是遗失过一方帕子?素面huáng绸底子,角上绣了梅花的?”
那是刚进宫时,她们一批人经过四五轮筛选留下了五十人,那天皇后领着几位嫔妃来瞧人,她随众从听差房里列队出来,不小心挂在蝴蝶扣上的手绢掉了,又不好去拣,眼看着被风chuī远,后来就不见了。本以为找不回来的,没想到中晌一个小太监给她送了回来。横竖就是这么回事,但不知他怎么问起这个来。
“我是有这么一方帕子,丢了又失而复得了。”她古怪地看他,“皇上怎么知道的?莫非……”
“书生拾钿,美人捡扇,本来都是佳话嘛!”皇帝夷然道,“朕当时协理选秀事宜,正巧从花园那头过来,眼看着你掉了的。还就是那么巧,那方帕子兜兜转转被风带到了朕面前,朕捡了,叫惜薪司的huáng门给你送去的。你看见上面提的字没有?朕写了‘幼梧’二字,那是朕的小字,你竟不知道?”
音楼觉得脑子被木槌子敲了一下,尴尬道:“帕子送回来奴婢就叫人洗了,没有看到皇上的墨宝。”
皇帝听了分明一愣,这么香艳风雅的事足可以引为美谈,结果她居然没看到,直接就叫人洗了?皇帝有点着急,“你不细看看是不是你的帕子就收下了?”
她眨着眼睛道:“我看着像我的,那枝梅花是我的绣工我认得,也就没管那许多,jiāo给底下婢女了。”
是了,婢女不识字,就算识字也未必想到和他有关。皇帝感到一阵头疼,捂着前额噝噝吸气儿。音楼吓了一跳,忙离座去看他,“皇上这是怎么了?被我气着了?这可怎么好!我去传厂臣进来吧!往后再有这种事儿,我一定打开好好看明白,成不成?”
还有往后么?这种事就要巧遇,刻意安排什么意思!大邺民风算是开放的,一些闲杂书流入闺阁不稀奇,她就没有看过那些戏文?比方《牡丹亭》、《白蛇传》什么的,对爱qíng没有一点少女qíng怀和向往?
皇帝拉住她说不必,“你晓得朕和你有过这么一段就够了,所以也别怕朕,朕不会害你的。”
有过这么一段,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其实不过捡了回帕子,弄得缘定三生似的。音楼不敢置喙,唯唯诺诺答应了,皇帝这回很上道,她原以为八成借着机会又有一出戏的,没曾想他不过捏着她的手来回抚了好几下,边抚边道:“惠王家上月生了一窝叭儿狗,今儿送了几只进宫给娘娘们玩儿,朕瞧了,宽脸大眼睛,长得很漂亮。要不要给你留一只,等你回宫了送到你殿里去?”
音楼一听来劲,也由得他摸小手,追着问:“一直让我养着么?别不是养大了又叫别人抱去。”
“哪儿能呢!”皇帝心满意足,把那柔荑握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给你就是你的,你不答应,谁敢抢狗,朕治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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