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以为他还未曾消气,可只有秦远山自己知道,他是在切断一切可能波动心绪的源头……虽然这样做也无济於事,因为一旦闭上眼,总会想起江州亡命天涯的那几日。
那是最遥远的他们曾经最近的距离。
而今楚颜骤然听到秦远山求见的消息,表情有些错愕。
他瘦了,走进来的时候眉目清隽依旧,可看上去却多了几分沉重,身上的青衫微微飘荡,显得他越发清瘦。
秦远山把全套礼节做足了,然后才抬起头来望着她:“微臣是来告知皇后娘娘关於皇上的消息的。”
楚颜简直想笑,可是嘴唇咧了咧,却没有笑出来。
这宫里似乎每一个人都以为她会肝肠寸断,会寝食难安,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依旧好吃好喝,一点都不曾为了顾祁受伤的事情怠慢过自己。
因为她知道她还有孩子,不管孩子的父亲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要照顾好这个孩子,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也是顾祁希望看到她做的。
只可惜每日她都会面对各种各样担忧的神情,譬如含芝冬意日复一日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免在谈话中提到皇帝,譬如万喜重山规定永安宫上上下下不得提起有关皇帝的半个字,譬如赵容华三番两次地亲自上门探望她,哪怕自己对儿子的担忧已经到了顶点,却也总是笑呵呵的,从来不主动提及。
楚颜还是笑了笑:“你说。”
秦远山没料到她会如此从容,默了默,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这一次从他的口中,楚颜得知了顾祁受伤的全过程。
那一夜敌军突袭,宣朝军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顾祁当即披上战甲带兵上阵、英勇杀敌,只可惜敌军派来的皆是最好的精兵,不论装备武器还是胯下坐骑,皆为最上乘。顾祁与萧彻在一处苦战,卓定安与恭亲王从外围试图靠近皇帝,只可惜一时之间难以攻破敌军,只能努力地一点一点接近。
也就在这个时候,敌军之中架起了漆黑的精铁弓弩,寒夜之中,那个巨大精致的机械闪耀着冰冷的光芒。精铁弓弩比寻常士兵所用的弓弩大了数倍,并且不靠臂力发射,而是依靠复杂的机械,原理相同,威力却大了数倍。一旦发射出来,射程极远,力道极大。
楚颜几乎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纵容已经想象到了,面色却依旧在这一瞬间苍白了。
秦远山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晦涩,他说:“可是那弓弩并非朝着皇上发射的,而是径直对准了萧彻。”
楚颜的神情倏地僵硬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望着秦远山:“你说什么?”
到底这一次领兵作战的不是前一次西疆的庸才将领,而是柔然威名远扬的云麾大将军以及西疆足智多谋的三皇子,在两人制定的计划里早已谋算到了弓弩的指向不同会导致不同的结局。
若精铁弓弩的目标是宣朝皇帝,那么他身边最得力最忠心的萧彻必定会以身挡箭,纵容这个萧彻实力不可小觑,但到底只是一介臣子,就算身死当场,宣朝也还有别的得力干将。
但若是弓弩指向的人正是皇帝身边的萧彻呢?
众所周知萧彻与秦远山和皇帝自小一同读书,情同手足,感情远远超过普通的君臣,如今秦远山在宫中处理政务,皇帝身边就只有一个萧彻。而萧彻成了弓弩的目标,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皇帝又会如何做?
在这个计划里,皇帝的反应只有两个,一个是舍身相救,一个是不救。
若是舍身相救,那么计划成功,皇帝非死即伤。
若是不救,那么结果会和弓弩指向皇帝的下场一样,萧彻非死即伤。
这个计划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无懈可击的,尤其是在有细作内应外合的情况下,必定会成功。
而他们的愿望总算没有落空,顾祁这个皇帝也许和他的父皇一样强大冷静,哪怕面对敌军的突袭也临危不乱、从容应战,但他也有和顾渊完全不一样的一面,那就是顾渊可以毫不犹豫地岿然不动,不管己方牺牲多大,只待最后一击、反败为胜,而顾祁表面的疏离冷漠之下却藏着一颗炽热而无畏的心,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手足送死——尤其是为了他的理想,他的江山。
敌人的目标是他,不是萧彻。
於是在弓弩发出巨响之时,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萧彻面前,漆黑冰冷的弩箭倏地穿透他的胸腔,力道大得让他直接后仰落马。
那一瞬间,他听到无数嘶吼声,然后重重落在地上。
他看见萧彻不顾一切地跳马跪在他身边,也看见身旁的将士们群情激昂地要与敌人殊死相搏,他可以想象到远处的卓定安会是如何焦急地想要来到自己身边,也可以想象到恭亲王的面上会露出怎样的笑意,而最后,终於一切都安静了。
他再也听不到萧彻在说些什么,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的嘴唇在嗡动,而闭眼之前,他忽然看见了永安宫里那个姑娘,穿着碧绿色的春衫,神情温柔地对他笑着:“殿下,您又食言了。”
他动作缓慢地伸出了手,像是要去触摸那张脸,萧彻以为他要说什么,一边吼着“快传太医”,一边颤抖着要去握住他的手。
只可惜那只手伸到一半后,骤然落了下去。
怎么办,楚颜,我可能……要食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