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太子,自己动手划船?
她的思绪有几秒锺的呆滞,随即回过头去看六王爷,却只看见一派悠闲的轻松表情,仿佛要当今太子殿下来伺候他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楚颜觉得……她今天似乎没有跟上太子的节奏。
怔忡间,只见六王爷取下了头上的箬笠,随手搁在一旁,那头毫无束缚的黑发就这么滑落下来,被风一吹,烈烈飞扬。
按理说他这长相秀气又清隽,再加上长发飘飘的特质,怎么看都会略……娘。
可是楚颜惊奇地发现皇叔不但不娘,反而有一种令人为之失神的卓越风姿,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情都自有风骨,仿佛天下的秀美都集中在他身上也不过是极为自然的事罢了,他自俊美,毫不阴柔。
而他看也没看楚颜,兀自从披着蓑衣的腰间拿出了一只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那笛声悠扬婉转,仿佛风过林间带起的轻盈乐章,伴着数声鸟鸣、细碎日光,撩起圈圈涟漪、碧波荡漾。
楚颜没听过这曲子,只觉得这样清澈的笛声宛如仙乐,一股莫名的悠然情怀在心头涤荡,将前些日子的沉郁一扫而光。
终於,六王爷吹完一曲,左手持笛闲闲地搭在腿上,右手却轻轻地叩击着船舷,念了首苏轼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声音潺缓悦耳,一字一句宛若珠玉,而他的眉目间带着洒脱之意,有种说不出的风姿绰约。
他尚且身披蓑衣,裤管上也沾满泥水,可是看这情形,却叫人以为他是穿着多么昂贵华丽的衣裳,於最繁华的酒楼之上吟诗作赋。
楚颜越发觉得这人奇特起来,不似凡人,更像是九天之外的谪仙。
而这时候,六王爷忽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唇角微扬,淡淡地说了句,“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别老是皱着眉,老得快。本来长得也不是什么绝代芳华,若是看上去显老,那多难看?”
楚颜:“……。”
她方才定是哪根筋不对,才会觉得这人宛若谪仙。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她不慌不忙地也对六王爷笑了笑,十分诚恳真挚地说,“多谢皇叔教诲,楚颜自然不像皇叔这样心态好,也难怪……。”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皇叔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显老,原来是心态好,老得慢。”
这次轮到六王爷一怔,随即哈哈笑起来,笑声清澈爽朗,自有一番风姿。
他转过头去看着正在划船、可嘴角也禁不住露出笑意的顾祁,“这小姑娘倒是比你有趣多了,看在你把她带来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又无缘无故跑来扰我清静的行为了。”
顾祁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我不过是想把她带来见见皇叔罢了,皇叔若是这个面子都不给我,我可要伤心了。”
六王爷眉头一挑,“见我?见我做什么?想介绍给我做媳妇儿?”
顾祁瞬间黑了脸,“皇叔都一把年纪了,楚颜还小,做不成您的媳妇儿。”
敬语还在,语气却强硬了几分。
六王爷闻言哈哈大笑,“哟,难得太子也有为了几句话就动气的这天,可真叫我大开眼界了。”
他回过头去上下打量着楚颜,“小姑娘本事不小啊,叫咱们太子爷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楚颜没说话,心下却觉得好笑。
死心塌地?
若是死心塌地,又怎么会叫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事,自己却在宫里思量稳固江山之道?
她现在一点也不生气,因为这就是顾祁身为未来的皇帝应该做的事。而同样,她身为太子妃也有自己应该做的事,那就是排除异己,风雨无阻地坐上后宫最高的位置。
就像玩网游似的,各自打怪升级就好,搞什么网恋?
可六王爷看着她沉静的眼眸,却好似有些讶异,随即微微笑着说了句,“凡事想简单些,对自己对别人都好。”
楚颜一愣,察觉到他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於是悠然道,“身边的人个个复杂,我一个人简单又有什么意思?”
“你认为别人复杂,是因为你也不简单。”他淡淡地说了句,然后就没了下文。
小船抵达了河对岸,他率先拄着手杖踏上了岸。
楚颜看着他悠然洒脱的背影,不知怎的有些惋惜,这样谪仙似的人……偏偏跛了脚。
顾祁走在她身旁,忽然对她说,“皇叔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他,是连父皇都暗暗羡慕的人,无拘无束,洒脱自由。
他像是穿梭在世间的风,风过之处带起无数涟漪,可他却毫不停留,只是惬意地看着山河万千。
可是谁也没料到,经历了那样一场变故,这个潇洒恣意的皇叔终於成了今天这模样,跛了脚,也寒了心。
“人间自是有情痴。”顾祁忽然微微叹了句,然后若有所思地侧过头去看了眼楚颜,意有所指。
顾家的男儿大概都有过不了的情关,父皇是,皇叔是,连他……似乎也正面临这道考验。
今日他带楚颜来,一是散心,二是想把她带给他最尊敬的人看一看。
他对父皇是敬畏,而对这个年纪相差不大的皇叔,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与尊敬。
从他十来岁的时候开始,皇叔就已经在这儿落了脚,那时候他常陪同父皇和母妃来此探望,皇叔倒是不喜欢那两只秀恩爱的人,却偏偏和他出乎意料地谈得来。
皇叔教他钓鱼、吹笛子,像是长辈,又更像朋友,很多宫中的无奈、身为太子的压力,顾祁无处诉说,却好似在这里找到了宣泄口。
后来皇帝离宫,对顾祁来说,这个亦父亦友的皇叔就变得更为难能可贵。
今日带着楚颜来,是想要把自己最珍视的人介绍给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