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明沉默了一瞬,而后问道:「殿下觉得,陛下和俪妃娘娘不该瞒着您,对么?」
见裴清殊点头,公孙明出人意料地说:「可我认为,他们不告诉殿下俪妃娘娘怀孕的消息,反倒是一件好事。」
裴清殊不由一愣:「这话怎么说?」还不等公孙明回答,裴清殊便想起什么似的道:「我知道你父亲公孙先生是父皇的心腹,所以你为父皇说话,我也并不奇怪。」
公孙明摇摇头道:「父亲是陛下的人没错,可我,只忠於殿下。」
裴清殊听了,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神色肃穆地看向公孙明。
「我跟着殿下有一段日子了,自认为对殿下的性情也有一定的了解。殿下勤学博览,学习十分刻苦,是个有决心,有毅力之人。除此之外,殿下还心细如尘,心思细腻,比其他皇子更善於捕捉他人的情绪。这些,都是殿下的优点。然而,殿下的本性太过良善,总是不忍心辜负了这个,不忍心伤害了那个,最终却伤到了自己。如果这一回,皇上和俪妃娘娘早早告诉您俪妃怀孕的消息,殿下恐怕就会对俪妃娘娘腹中之子产生感情。在十四皇子出生之后,您就会对他心软,对他手下留情,反而不利於殿下将来的发展。」
「什么心软,什么将来的发展……」公孙明的一番话,令裴清殊心潮彭拜,「你究竟想说什么?」
「殿下的命格,难道您现在还没有参悟明白么?」公孙明勾唇一笑,「殿下应当早就知道了吧。」
裴清殊的心脏砰砰直跳,好像随时都会蹦出来一样。
「你是说,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反倒是於我有利的好事么?」
公孙明点点头道:「十四皇子虽是俪妃之子,集万千宠爱於一身,然而六皇子前车之鉴犹在。皇上正值壮年,在这个时候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有十四皇子在,起码可保殿下多年平安。」
裴清殊原本对那个刚出生的弟弟并没有多少好感,可听公孙明这么一说,他反倒有点可怜那个孩子了。
「殿下现在要做的,就是我送给您的那个字——『隐』。木秀於林,风必摧之。懂得急流勇退,深藏功与名,未尝不是一种能力。」
一直沉默不言的傅煦赞同地说道:「公孙公子所言极是。」
裴清殊正在想正经事儿呢,忽见公孙明伸出手,用拳头在傅煦胸口砸了一下:「讨厌啦,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公孙公子,叫我阿明!」
傅煦:「……」
裴清殊:「……」
泛舟於湖上,游玩了一圈之后,裴清殊的心情已经好多了,完全不像前些天那么难受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演出自己很郁闷的样子,等着皇帝亲自上门来找他。
如果实在等不来的话……那他也只能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然后自己灰溜溜地跑去见皇帝他们了。
好在皇帝并没有让他等太久,次日下午,皇帝就亲自来凝和殿找他了。
一听说皇帝来了,裴清殊赶紧跳到床上,盖好被子装睡。
他隐隐听到玉岫在不远处同皇帝说,十二殿下病了,正在里头休息。
然后是皇帝惊讶的声音:「殊儿病了?」
接着没过多久,床帐便自外掀开。裴清殊徐徐睁开眼,红着眼睛看向皇帝。
皇帝紧张地问:「怎么突然病了?可是路上太劳累了?」
裴清殊咬着嘴唇不说话,眼中的泪水却是一点一点地蓄了上来。
皇帝看他这样子,不像是病了,倒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皇帝倒也不全然是个傻的,想到自己近来的确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刚出生的小儿子身上,就用极其温和的语气问裴清殊:「是不是父皇最近忽略了你,让殊儿伤心了?」
裴清殊摇摇头,别扭地说:「父皇是天子,您想喜欢谁,那都是您的权力,殊儿不敢多言,也不敢抱怨。」
皇帝意外地看着他说:「殊儿,你向来懂事,是一众皇子当中最听话的,这会儿怎么倒同朕闹起脾气来了?朕和你母妃关系和缓,你还有了弟弟,你不高兴么?他可是你的亲兄弟啊!」
裴清殊泪眼婆娑地说:「如果父皇在宫里的时候,早早告诉我您和母妃的事情,让我知道我就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我心里不会这么难受。可是现在,太突然了,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父皇和母妃都把我当成外人防着了……」
皇帝只觉得冤枉:「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永远都是朕的好儿子,朕怎么会把你当成外人?朕当初不告诉你,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怕隔墙有耳,会不小心把消息泄露出去。你那么聪明,又那么懂事,朕以为你能理解朕的!」
「就因为我比别人懂事早,父皇就不用考虑我的心情了么?」裴清殊本来只是装作委屈,心里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可是现在听皇帝这么说,他的心里忍不住又有一点泛酸,「这些日子以来,您和母妃都把精力放在弟弟身上,只怕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吧!」
「当然不是,只是你弟弟还小,需要更多的人照顾……」皇帝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裴清殊紧接着又给了他当头一棒:「父皇,不说别人,就说说您自己吧。皇爷爷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您还在心里难受,觉得他偏疼九皇叔,忽视了您。那您想想看,如果是您被瞒了那么久,突然多出来一个弟弟,心里头会不会好受?如果是您从小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送给别人养,却得知她愿意亲自抚养弟弟,您心里会不会难过?」
皇帝原本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可是听他最后一句说到了俪妃的不是,皇帝立马替俪妃辩解起来:「殊儿,不是这样的,你母妃也是没有办法啊。当年她那般厌恶朕,所以不愿意从寒香殿出来和朕一块儿生活,可她心里还是爱你的。就算她没能一直陪着你长大,那也是朕的不是,不能怪她啊。毕竟当初有你的时候,是朕……不是她自愿的。」
「不是自愿的,又为什么要生我。」裴清殊本不想这么说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影响了他,裴清殊几乎不受控制地说:「那我究竟算什么呢?不受期待而出生的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