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愣愣地说:「儿臣找太医看过了啊,太医说这是一种皮肤病,只要多穿一些,把皮肤遮起来,每日抆上一些膏药就会痊癒了,怎么会是花……花柳病?」
皇帝见三皇子这般神态不似作伪,心中也升起一丝疑惑。
难道,真的是钟太医看错了?
以皇帝对三皇子的了解,这个儿子虽然骄纵任性了些,可是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断然不会有如此高超的演技。
皇帝还要再问,一个太监突然冲了进来,扑倒在地,口中大声叫道:「皇上!」
皇帝皱起眉道:「没规矩的东西,朕让你进来了么?!什么事这样咋咋呼呼的?」皇帝问完,心中忽然一沉,「是不是母后……?」
那太监摇摇头道:「不是太后娘娘,是六,是六皇子殿下……」
皇帝急忙问道:「跃儿怎么了?」
「刚刚,刚才,六皇子殿下忽然口吐鲜血,跌倒在地,现在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皇帝只觉脑中轰隆一声,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他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多亏禄康安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皇帝。
皇帝颤声道:「快,快扶朕过去,朕要看看跃儿……」
三皇子躺在床上,见皇帝如此紧张六皇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听说六皇子成了那个样子,他也没有要去看六皇子的意思,而是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皇帝赶回正殿之后,远远就听到太后声嘶力竭的哭声。
九皇子跪倒在塌边大哭,宁贵嫔则是拿着帕子,在一旁默默地抹着眼泪。
「跃儿怎么突然就……就成这样了……」先是太后,又是三皇子,再是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六儿子……皇帝突然之间感到心力憔悴。
他转过身,低声问了问刚刚给六皇子诊过脉的太医,得到的答案是,无力回天。
皇帝心中一震,多亏有禄康安在旁扶着才勉强站稳。
他缓慢地,颤抖着坐到六皇子塌前,心疼地帮儿子理顺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发丝。
「跃儿,跃儿啊……是父皇啊,你听得到父皇的声音么?」
皇帝握着六皇子的手说了半天的话,可六皇子只是微微仰着脖子,快速地喘着气,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理。
这边六皇子还没有转好,那边太后忽然哭晕过去,慈安宫里头乱做了一团。
皇帝从太阳高照守到黄昏,终於等到六皇子转醒。
皇帝惊喜地看着六皇子说:「跃儿!」
六皇子对着皇帝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吃力地歪头看向宁贵嫔,张口不知说了些什么。
皇帝忙道:「你放心,朕一定会善待你母妃。」
六皇子点点头,又看向嗓子已经哭哑了的九皇子。
「六哥!」九皇子连忙扑了过来,哭得龇牙咧嘴,难看至极,「六哥你不能走啊,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六哥!」
六皇子看着这个一心追随自己的弟弟,眼圈儿发红,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艰难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保重。
说完这句话之后,六皇子便头一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站在一旁的太医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测了测六皇子的呼吸和脉搏,然后跪倒在地上,请皇帝节哀顺变。
短暂的沉默之后,九皇子突然抱住六皇子的屍体,嚎啕大哭起来。
裴清殊人在外殿,都能清晰地听到九皇子的哭声。
他从没有听过如此凄厉的哭声,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样。
想来九皇子已经不仅仅是把六皇子当成哥哥,还把他当成人生的信仰来追随了吧。
只可惜,天妒英才,老天爷偏偏要让六皇子这样才华横溢之人英年早逝,实在是太可惜、太令人遗憾了。
想起自己和六皇子为数不多的接触,裴清殊不知怎的,也不禁落下两行泪来,心里越想越难受。
「六哥……」
七皇子揽住他的肩膀说:「十二弟,节哀吧。六哥病了这么久了,有这么一天,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裴清殊点点头,脑子里头明明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心里一时却无法接受。
「只是没想到,六哥竟然会走在皇祖母前头。」七皇子看着内殿的方向,叹了口气,「皇祖母本就病重,知道六哥的事情之后,恐怕会大受刺激吧。」
七皇子说得没错,太后醒过来之后,尽管皇帝已经竭力瞒着了,可太后一会儿不见六皇子便起了疑心。等了半天都没有见到六皇子之后,太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走了。
太后原本一心想要催着皇帝赶紧立太子,结果在皇帝下定决心之前,她最心爱的孙儿就已经走了。太后绝望至极,只觉人世间再无留恋,一句话都没留给皇帝,就直接去了。
皇帝一时间悲痛欲绝,悔恨交加。几天的时间里,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处理太后的丧仪。
皇帝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辍朝五日。五日后,皇帝颁下诏书,文武百官皆着素服入公署,行三跪九拜之礼。
皇子、宗亲、大臣,后妃、公主、命妇,皆着素衣,每日哭丧三次,为期三天。三天之后,每日哭灵两次,直至太后薨逝二十七天后为止。
这二十七天里,举国上下无论贵贱,皆须戒酒、戒荤腥,食素斋,不得婚嫁、宴饮。各地寺庙需敲钟三万杵,以致哀思。
穿素服,吃斋饭,这些对裴清殊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他最发愁的就是哭丧的时候该怎么办。
他和太后没什么感情,除了前几天是想着六皇子才哭的之外,后来裴清殊的眼泪就像是干涸了一样,怎么哭都哭不出来了。
好在人的智慧是无穷的,裴清殊把自己的烦恼说给淑妃听之后,淑妃很快就给他了一种催泪的药膏。每次哭丧的时候,只要往眼睛上一抹,裴清殊就会哭得涕泗横流,俨然是一位孝子贤孙。
相比之下,十皇子的伎俩就比较拙劣了。他每次来哭丧,都会怀揣半个洋葱来到灵堂,搞得屋子里头一股洋葱味儿。
因为味道太大,这招数才用了两天,便被皇帝发觉,把十皇子臭駡了一顿,还罚了他半年的月例。
十皇子的腰包本来就不怎么鼓,这样一来,他就不敢再拿什么东西来催泪了,只好在每次哭丧的时候,狠命掐一掐自己的大腿。
或许是由於太后太过偏心六皇子的缘故,裴清殊觉得他们这些皇子里头,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地为了太后哭丧的。
倒是太后的幼子,裴清殊的九皇叔看起来挺伤心的样子,已经哭晕了好几回了。
相比之下,倒显得皇帝也不是那么的难过了。
裴清殊觉得,比起伤心,皇帝心里更多的是悔恨,悔恨自己没有在太后走之前完成她的心愿,立六皇子为太子。
就算六皇子只能当几天的太子又如何呢,起码是对太后的一种安慰,能让她走的安心啊!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裴清殊怕皇帝郁结於心,会伤了身子,一有时间便去给皇帝按摩捶背,夸他是怎样一位为了社稷着想的好皇帝,让他放宽心,好好保重身体。
好在皇帝不是一个死钻牛角尖的人,不仅是裴清殊劝他,两个贵妃劝他,心腹大臣们劝他,就连他自己也在劝自己,告诉自己他做的是正确的选择,争取早日从那种自责的情绪中走出来。
裴清殊本以为,六皇子走了,太后也薨了,这一年里发生的大事已经够多了。等熬过这一阵子之后,日子就会恢复以前的平静。
谁知太后薨逝的第十三天,也就是六皇子去世后的第十四天,平日里给六皇子看病的太医忽然跪倒在皇帝面前,说出了一个令整个后宫都为之震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