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江大海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了,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的紧紧的,彷佛范晓娟出现在他面前,那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挥上去一般。
被江大珍搂在怀里的江爱国几乎是绝望的。
江爱国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在农村,就是一个半大小子了。他长得瘦瘦高高的,皮肤有些黑,头发不知道多久没剃了,前头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江大川的旧棉袄改的,早就被洗的泛白,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刚刚那一跤还把衣服摔出了口子,露出里头硬邦邦,有些发黑的棉絮。
到了这个地步,棉袄早就不暖和了。
江爱国出生起,他所得到的东西都是村里孩子中最好的,不论是吃还是穿,即便弟弟出生,也没有分薄他所受到的宠爱。
在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里,江家的一切以后都是他和弟弟的,江大妮几个只是偷他家东西的小偷,他可以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没有人会责骂他,包括江大妮几个的父母,他的大伯大娘。
江爱国有时候可以从大娘眼里看到不满与厌恶,那有如何,只要爷爷奶奶在,那个女人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江爱国一直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在别人的艳羡中,一路走下去。
直到,大伯家那个堂弟的出生,一切都变了,他妈一直在耳边念叨爷爷奶奶的偏心,感叹他们家以后生活的变化。让年幼的他开始出现危机感,并且敌视那个新出生的堂弟。
因为他的错误,家里和爷爷奶奶闹翻了,以往所有的补贴全部被切断,他们能吃的,只有队里分的粗粮,因为江大川和范晓娟多年没有从事重劳力的缘故,他们领到的工分永远都是同一辈里最少的,家里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
从那天起,江爱国开始尝到了挨饿的滋味,白面馒头,新衣服几乎都成了童年的记忆。
没当家里没粮的时候,他妈就会在他和弟弟面前念叨老宅里那些人的可恶,江爱国和弟弟在这种环境下,每次看到江家老宅的人都是十分敌视的,对着同龄的小辈吐口水,扔石子更是常事。
可是大房那几个姐姐都不怕他们了,尤其是江二妮,有时候看他们这么做,还会联合其他人逮着他们一顿打。让江爱国受了一肚子的气无处爆发。
江爱国最爱爸爸,因为每次家里断粮,只要爸爸出去一趟,就能带回粮食回来,他不喜欢妈妈,因为妈妈觉得一切都是他害的,每次家里一缺粮,他妈就会拿着藤条追着他满屋子打。
现在,爸爸的腿瘸了,妈妈走了,还带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江爱国很迷茫,看着哭闹不止的弟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前的两人,一个是他大伯,一个是他大姑,但是他知道那两人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们一家,现在他们家出事了,他们应该很开心吧。
「哥哥——哥哥——」江爱党抽抽噎噎的扑进江爱国的怀里,眼泪鼻涕全抆在了将爱国的衣服上。
江爱国抱着弟弟,想着自己已经十一岁了,或许也能下地挣工分了,江大妮比他还小的时候就在干活了,江大妮做的到的事,没道理他做不到。
总不能让爱党饿死吧,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他就只剩下弟弟了。
范晓娟在带着家里东西离开的时候,就不再是他和爱党的妈妈了。江爱国咬了咬嘴唇,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江爱国往日里喜欢逞勇斗狠,透露着一股暴虐的眼神里,第一次透露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胆怯,慌张,与害怕。
「回家,收拾些换洗的衣服跟大伯回家吧。」江大海摸了摸两个侄子的脑袋,大人间有再多矛盾又如何,孩子还小,以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教教就成了。
江爱国诧异的抬头,看着那个一直被他敌视的长辈,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他难道不怕自己再欺负他家孩子。
没等他想明白,江大珍和江大海就风风火火地进屋,替他们收拾起了所有该带上的东西。
江爱国愣愣地站在院子里,江爱党的哭声也慢慢停了下来。
「你大伯和你小姑都是好人,现在你家这样了,以后住大伯家千万别再闯祸惹事了,要听话些。」
邻居大娘听到江大海的话,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对着院子里的两个孩子细细叮嘱道。
「大海是个好人呐,爱国,你以后要懂事些了。」
开口的都是住在江大川家附近,往日里跟他家有过节的人。不少人跟着附和,都是一个村子的,大家都是知道大房二房过节的,都替两个孩子能有这样的亲戚感到庆幸。
这些人彷佛都忘了他和弟弟曾经欺负过他们家的孩子,都为他们感到开心。
江爱国把弟弟搂进怀里,垂着头,厚厚的刘海盖住眼睛,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