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从书屋离开,夜幕低垂,那些大字如怒吼的招贴也被风吹落了大半。这座城总有一种火不烧到袍边都不会拍打的闲懒贵人模样,江水上流光溢彩的花船是贵人头上攒金碎珠的飞凤,雾霭笼罩着灯红酒绿是贵人身上的纱霞绫罗。

蚂蚁窝般的河沟子、歪楼子与游荡着的光膀子的力工,不过是衣袍上的虱子,掸一掸便掉了……

言昳才到家门附近,就瞧见了侧门对面巷口,有个踯躅的身影,牵着一匹马不知道该不该靠近。

夜色浓稠,她远了看不清楚,等路过时车上近眼一瞧,竟然是背着个小包裹的宝膺,他头上只戴了银簪子,身着竹色程子衣,手里拎着个木杆灯笼,神色凄惶却又很有耐性的往另一边街巷看。

言昳忙探出头去:“宝膺?你怎么会在这儿?也没乘车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宝膺转头,瞧见她,松了口气:“我问了府上人,说你没回来。”

言昳拉开车门,将他拽上车来:“那就进屋去坐啊。难道是下人没认出你来?你就穿了这些?”

宝膺摸了摸落雪的发髻,笑道:“我不打紧,也不打算进府去。哦对,你之前不是说我家里点心好吃吗?我带了些给你。”

他拿着个沉甸甸的食盒,分量多的离谱。言昳有些惊讶,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果然宝膺道:“往后再给你带,就没那么容易了。”

言昳看他,心里一紧:“……你要去哪儿?是公主要带你离开金陵了吗?”

宝膺手搓了搓膝盖:“不是。是我自己要走。我没想好……先从公主府搬出来吧。我自己有攒一点钱,在想住鸡鸣寺附近还是许府巷呢。”

言昳怔忪片刻:”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儿?”

宝膺半晌点了点头:“只是事由之一,有过太多我受不了的事了,这件事或许触及我底线了。”

明明言昳和他一般大,想来想去,却劝道:“我这话说的可能你不爱听。你搬出来还好,但毕竟年纪还小,不到跟她掰面的时候,在外还是莫要表示出要断绝关系的意思。不是说还要攀着她,而是在这时候跌了她面子,我怕她对你都能……”

宝膺眼睛直愣愣看她好半天,言昳眼睁睁看着他眼底有点氤氲。宝膺觉得只有她不问他为什么不要世子位置,为什么这么任性。她一概不问,只为他考量着才劝一句,要他先别跟公主掰面。

言昳看着他,生怕宝膺哭了。

可他又扑哧笑起来,趁着笑蹭了蹭眼角:“你平时那么一个爽利的人,怎么到你拧着眉头,跟小老头似的跟我讲道理了。怎么了?”

他笑的又是那样圆融可亲,揣着手左右看言昳的妆发脸色,本来还笑着说她这虾须钗、佛手簪全是会晃悠的灵巧玩意,可他还真从言昳脸上瞧出什么不大对劲来,笑渐渐落下去,轻声道:“最近你那头也出了什么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