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遥眯了眯眼,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些什么,沉默半晌才道,“你在北地吃过很多苦么?”
毋望回忆起在朵邑的岁月,脸上忽而忧伤忽而愉悦,喃喃道,“你若被发配过,就知道这世上没有吃不了的苦了。才到北地那会子差点就要往脸上烙字了,还好我叔叔的旧友及时赎了我们,我们就出了奴隶营,辗转到了个叫馒头村的地方落脚,在那里有时候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过那会子还小,我和叔叔家的哥儿整日混在野地里挖红薯,还学会了在雪地里抓雀儿……”说着想起章程和文俊来,不知他们如今过得怎么样了,这趟去北平若能见到沛哥儿就好了,只怕裴臻已经将他送去拜师了,未必还能见上一面。
路知遥拿树枝拨了拨火,发配充军就那些事儿,不过落到她这么个玉雕似的人儿身上就及其及其的悲惨了,所幸尚未赶到奴隶集市上卖去,否则单凭她这张脸也足以大事不妙了。
毋望见天色也不早了,开始为就寝的问题苦恼,自己肯定是睡马车里的,那他怎么办?这样冷的天睡在外头会不会冻死啊?虽然他不算是好人,但总不能让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罢!她揉揉坐得有些发麻的腿,蹦跳着进车里拉出一条棉被来,抱到他面前道,“这个给你,车里有披风和棉衣,我盖那些就成了。”
路知遥怔忡道,“我一个爷们儿露天睡也没什么,你拿回去自己盖罢。”
毋望噘噘嘴,心道,爷们儿不是人么?就不怕冷?这种寒冬腊月,还是在山里,后半夜还不知怎么熬呢!也不管他说什么了,只顾把被子扔给他,转身又到附近拾柴,等拾够一捆回来,路知遥已经给路轻卸了套,放它自由吃草,并将车厢拉到紧贴涯壁的地方,自己拿干草铺了一人长的垫子,被子齐整放在上头,接过她手里的柴道,“野外不比家里,这几日洗不了澡,那陶罐里还有些热水,你将就洗洗脸罢!还有就是……那个……方便别走太远,怕不安全。”
毋望脸直红到脖子根去,咕哝道,“知道了,什么都吩咐,婆婆妈妈的。”
路知遥也甚尴尬,作势清清嗓子道,“这荒山野岭的,我不过怕你有危险罢了。天色也不早了,姑娘上车安置罢。”
毋望摇摇晃晃往车上爬,上了车又别扭道,“六叔,我还没洗脸。”
路知遥有一瞬觉得她在跟自己撒娇,心里不由怦怦直跳,也不敢正眼看她,只道,“我绞了帕子给你,你别下来了。”
毋望闷闷应了声,哀叹着这怎么弄成了这样,她和路知遥不算太熟,往后的一两个月竟要朝夕相对,这可怎么好!
路知遥把蘸了热水的绵帕给她,回到火堆旁重又换了手炉里的炭,隔着车门道,“晚上冷,你把炉子抱在怀里睡罢。”里头嗳了声,伸出一只手来--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手指修长,精致如玉一般,指甲在火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让他想起松竹寺里白衣观音那只托净瓶的手来,不觉看痴了神。
毋望等了会接不着手炉,手又划拉两下,探出头道,“六叔,怎么了?”
这六叔叫得!路知遥定了定神,把手炉交给她,垂眼道,“姑娘晚上若有事便叫我。”
毋望道好, 又笑道,“ 叫我春君就是了,往后一路上还要仰仗六叔护我周全,太见外了倒不好。”
路知遥点点头,启唇道,“睡罢。”转身往火堆走去,待听得关门声心里才略平稳些。
卸了佩剑,倒头胡乱睡下,路轻在附近转悠,时不时来嗅嗅他的脸,路知遥烦躁的隔开它,过了一会又来了,他无奈的拍拍马脸道,“好小子,你可是冷么?冷就在这儿烤火罢,明儿跑起来就暖和了。”顿了顿又道,“明儿仔细些,跑得稳稳的,别颠着她。”
路轻也不知听明白没有,反正是转到别处吃草去了,路知遥盖好被子,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才想起来这被子原是她盖过的,心头莫名的慌乱起来,茫然看着夜幕苦笑,路六爷啊,你不是片叶不沾身的么?如今成了这样,你也有今日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