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这种高度集权的庞然大物,当掌控者只愿意相信他相信的、看到他想看到的、听到他想听的,把所有反对的声音都当成“总有人想要害朕”时。
那么,周围的一切就会顺着他的心意,只呈现出他想要的。而这些又证明了他的做法是“正确的”,用谎言来证明幻想,幻想就变成现实。
嘉靖帝以藩王之身继位,十六岁就坐稳皇位,三十多年不上朝还能牢牢掌控皇权,所有人的都是他的棋子,却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像个傻子似的被道士们愚弄,相信天降灵芝、天赐仙药这种拙劣的谎言,讳病忌医,迷信丹药,不仅不能长寿,还加快了自己的死亡。
所以,除了嘉靖帝本人,所有人都觉得嘉靖帝命不久矣,无药可救,都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汪大夏也在等,不过他希望这一刻晚点来,他和魏采薇的婚期依然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只是因守三年孝期,推冲了三年。
汪大夏双手合十,对天祈祷,“希望老天保佑,皇上至少能够过了这个年。”
否则,守完家孝守国孝,啥时候能够结上婚啊,他今年二十一,魏采薇都二十五岁了!
从十四岁就开始盼着这一天,我太难了。
腊月初九,正是奶兄陆炳的祭日。嘉靖帝心情不好,对着陆炳的画像伤神。他年老体弱多病,又拒绝治疗,把丹药当饭吃,吃药之后亢奋,皮肤发红,鹤发童颜,有仙人之态,好像康复了。
但药效一过,立刻萎靡不振,躺在床上的时候,连被子都觉得重,压得他呼吸困难,就又取了药丸来吃。
反覆如此,身体就被掏空了,只剩一副皮囊。
有蓝道行凌冲处死的前车之鉴,所有道士都不敢在陆炳的祭日这天献药。嘉靖帝对着画像静坐,回忆和奶兄的往昔岁月,耳边只有窗外北风呼啸的声音。
嘉靖帝在蒲团上打坐,连坐都坐不稳,身上无处不痛。道士们不敢在陆炳祭日献药,但是嘉靖帝还有不少“存货”。他打开药匣子,用冷水服了一丸。过了一会,感觉没有多大的作用,还是疼,又连服了两丸。
三颗药的药性散发出来,一股热流从丹田注入五脏六腑,驱赶疼痛,嘉靖帝觉得身上发热,就脱去了外袍,连束发的竹冠都觉得扯着头皮,就把竹冠摘下来,披头散发,灰白的长发垂到腰间,终於舒服了。
恍恍惚惚,嘉靖帝听到马蹄声,推门远眺,一个人身着雨披,头戴红毡帽,骑着快如闪电的汗血宝马疾驰而来。
正是奶兄陆炳。以前嘉靖帝召他进宫议事,无论什么节庆,天气,时辰,甚至半夜,只有皇帝传召,陆炳定然会立刻赶到,风雨无阻。只要奶兄一来,什么枣手的事情都能解决,什么危机都能度过。
嘉靖帝不顾外头的风雪,跑了出去,那一刻,衰老和病痛都消失了,白发、皱纹、驼背、老寒腿、松弛的皮肉等等也都不见了,变成一个黑发红唇、皮肤水润的青葱少年郎。
他还是那个湖北安陆的十五岁小藩王,最大的梦想就是什么时候能够走出藩地,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两人在大雪纷飞的宫道下相遇,陆炳在汗血宝马上伸出手,“殿下,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