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被火烧死了?什么叫可能!”坐在石头上的李密狠狠合上书, 下属惶恐地跪了一地。
李密站起来,衣袖一甩,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皱眉道:“死要见屍, 绝对不允许出意外!”
此次随李密一起前来劝说李渊的韩世谔道:“只是一个黄毛小儿, 值得军师如此看重?”
韩世谔是大隋名将韩擒虎的嗣子,在韩擒虎死后, 袭封寿光县公。
隋文帝晚年猜忌心很强, 许多跟随他的将领都不得善终。韩擒虎是难得劳苦功高还能善终的人。
不过杨广继位后, 对韩家十分冷落。
韩擒虎的弟弟韩僧寿也是一员屡立功勳的猛将,在杨广继位后一直不复任用,无论是对突厥、吐谷浑还是高丽,杨广都没有给他领兵立功的机会。大业八年,韩僧寿卒於大兴。
韩世谔这个“二代”, 就更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所以杨玄感起兵后, 韩世谔思及杨广的凉薄, 便投奔杨玄感。
杨玄感当时一呼百应, 军中多有勳贵子弟投效, 大多都是这样的人。
韩世谔继承了韩家的勇猛,跟随杨玄感时立下不少先登之功,是杨玄感麾下最重要的猛将之一。
杨玄感派韩世谔保护李密, 可见对李密的看重。
经历了攻打洛阳失利,败逃山林又东山再起,杨玄感心中的浮躁倨傲沉淀下来,逐渐展露出其父杨素老谋深算的风范, 与李密相处越来越融洽。
李密原本不屑杨玄感的短视浮躁, 现在也对这个主公越来越满意, 做事很是尽心。
李密很会处事,对主公麾下将领都很亲切。
韩世谔询问,他虽然在气头上,也耐心解释道:“韩将军,李二郎李三郎在这个年龄就立下无数功劳,恐怕只有你的父亲能与他们作比。”
韩世谔道:“父亲年少时没有机会立功,军师不必谬赞,我不会生气。李二郎确实厉害,但李三郎不过只是一个很会读书的病秧子,是死是活应该不重要。我们不是只需要‘杨广派人杀了李渊儿子’这个借口,逼李渊与杨广离心吗?”
李密摇头:“李二郎再厉害,但人的精力有限,若只是打仗就罢了,我可是听说张掖已经完全成为他们的地盘。李二郎在前线拚杀的时候,谁来管理后勤?谁来抚民?李二郎的年龄在那里,又只是唐国公次子,恐怕没有多少大才投奔。”
韩世谔也皱起眉头:“你是说李三郎是李二郎的谋主?”
李密道:“是不是谋主我不知道,但我也是郡姓世家,了解世家的人。河东薛氏、柳氏、裴氏虽不如我陇西李氏,但心气也很高。薛元敬、柳亨、裴行俨三人,是他们年轻一辈中最顶尖的人才。能被这三人视为好友的李三郎,肯定不简单。”
韩世谔更加疑惑:“既然李三郎如此厉害,为何我们要接触李建成?与李三郎商议说服其父结盟,岂不是更好?”
李密没想到韩世谔会问出这么憨的问题,不由失笑,眉头都展开了:“韩将军,我们的主公是杨公。”
韩世谔道:“当然。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李密笑道:“关系大着。我们前来劝李渊起兵,只是让这个天下更加混乱,进一步削弱大隋的力量,可不是我们要去投奔李渊啊。”
韩世谔无奈道:“军师,你有话就直说行吗?别绕弯子,让我头疼。你的意思是,将来李渊冲早会成为主公争夺天下的敌人,所以要扶持他无能的大儿子,压制他有本事的二儿子和三儿子。”
李密把书拿起来,拍了拍灰尘:“不是压制,是如果有机会,必须除掉他们。这大隋的天下必定会灭亡,李渊现在是否起兵,不过是让大隋早几年还是晚几年灭亡的问题。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威胁太大了,他们才十六岁,就已经掌控河右之地。若给他们时间发育,他们熬都能熬死我等。”
韩世谔想明白了:“原来在军师眼中,李渊不足为惧,李二郎和李三郎才是你重视的人。这次李家人内讧,给了我们杀掉李三郎的机会,比劝李渊起兵更利於主公?”
李密笑道:“是这样。”
韩世谔道:“怪不得你轻视李渊了。天下大乱,能者居之。纵观南北朝乱世,各个雄主都头疼继任者,让兄弟接班甚至义子接班者比比皆是。如果我有李二郎李三郎这样的儿子……”
韩世谔说到一半,想起自己还有个主公,便闭嘴不语了。
李密笑得更厉害:“韩将军别怕食言,我们主公心胸宽广,不会责怪我等。我还曾和主公玩笑,我与李渊同姓李,如果我有李二郎李三郎这样的儿子,我肯定想办法自立,才来帮主公做事。”
韩世谔好奇道:“主公怎么回答?”
李密笑着摇摇头:“主公说如果他有这么厉害的儿子,他就退位让贤,让儿子打天下去,自己坐享其成。”
韩世谔不由也失笑:“主公太没志气了。”
李密把书揣好:“我也是这么骂他。唉,好不容易找到机会……”
李密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逐鹿天下的人都有天命在身,就看谁的天命更大。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双生子一看就是有天命在身的人,一明一暗,一正一辅,令人惧怕。
李密纵观天下英雄,入眼者寥寥无几。这两个今年才十六岁的少年郎,却让他深深警惕。
可现在他们最大的敌人是杨广,而李二郎李三郎又借了杨广的势,李密不可能对两人出兵。
这次真的是天赐良机。
韩世谔道:“既然李三郎这么重要,我亲自带人追击。”
李密道:“就拜托将军了。我去太原打探情况,继续劝说李渊。”
顺带挑拨离间。
李建成应该已经逃回太原了。自己如果将李建成诬告李三郎,导致李三郎葬身火海的事在太原四处宣扬,李二郎会和李建成反目成仇吗?李渊又会帮谁?
李密眯起了眼睛。
……
“我的族侄?”魏征疑惑。
他接过拜帖,刚一拆开就神色一凛:“他们在哪?!”
怎么会是三郎君的印章?!
王薄疑惑:“你的族人来投奔?我一起去。”
谋主的族人,他得好好表现一番。
魏征犹豫了一下,相信王薄的为人,对王薄耳语道:“是三郎君的人。”
王薄立刻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严肃道:“刚你族人说有人生病?我们赶紧去!翟兄,今日宴会我不做陪了。”
三郎君不仅是他的老师,还是他的退路!难得三郎君的人有事相求,自己可不能松懈。
翟让道:“魏先生的家人来了?我也一起去。”
魏征拱手道:“抱歉,这次来人有许多女眷。我虽落魄,但族中也是官宦之家,女眷不好见太多外男。”
翟让摸了摸头,道:“也对,我忘记你们这些士人很重规矩了。你们去吧,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帮忙。”
魏征弯腰作揖:“谢翟公!”
魏征和王薄匆匆来到自称魏征族人暂时下榻的地方,罗士信站在门口等候。
他见到魏征并非独自前来,不由握紧手中长枪。
魏征忙道:“贤侄!辛苦了!”
他没见过罗士信,但一看罗士信的年龄,就知道是二郎君三郎君的人。寻常将领可不会放心任用如此年少的小将。
王薄看出了罗士信的紧张,安抚道:“别紧张,我带了医师来。”
罗士信打量了魏征和王薄一眼,从面容气质上分别出谁是魏征。
他对魏征行礼:“族叔,小侄有礼。生病者是我三姊,不好让医师诊断。我大姊懂医术,只是缺少医药。”
罗士信口中一个“三”字,把魏征惊得身体一颤。
他咬牙道:“你三姊是我的晚辈,我去探望不用计较男女有别。我也会医术,让我去看看。”
罗士信犹豫。
一个女声隔着门响起:“三姊说,请族叔进屋。”
罗士信侧身让开。
魏征脚步急促地推门进屋。
罗士信对王薄抱拳道:“恕我无礼,请知世郎在门外等候。”
王薄摆手:“无事无事,我就在这等。拿两个坐墩和一个火盆来。”
王薄吩咐完后,就拉着罗士信在一旁坐下:“别担心,魏先生的医术也很高明,你三姊一定会无事。”
王薄心里焦急无比。
罗士信这一声“三姊”,也让他联想到,莫非是李三郎君扮作女子投奔他。
但李三郎君正受狗皇帝信赖看重,现在应该刚回太原郡成婚。他与魏征还派人扮作商人悄悄送过礼,很遗憾不能亲自前往。
这成亲才几月?怎么、怎么……
王薄有心打听,又担心罗士信误会,只能不断用焦急的视线瞟着门口,等魏征出来。
魏征进屋后,招呼魏征进来的女子声音一沉:“你就是三兄夸赞过的魏玄成?”
魏征惊得跳起来。
“女”子对魏征招手:“快过来,三兄叫你。”
魏征惊疑不定地跟着“女”子进了内屋。
一位娇俏少女正卧在病榻上咳嗽,另一位面容略显成熟的女子为她抆拭汗珠。
“玄成,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妻子宇文珠,你称呼珠娘即可;他是我和你提过的小五,李智云;门外是二哥麾下猛将罗士信。”李玄霸压抑着咳嗽,勉强挤出笑容,“具体的事士信之后告诉你,先带珠娘去抓药,咳咳。”
“三郎君!”魏征上前几步扑到病榻前,“你、你怎么……”
宇文珠冷静道:“请族叔先带我去抓药,其他事之后说。三妹已经断了一日药了。”
魏征跌跌撞撞起身:“好,好,跟我来!”
魏征带着宇文珠出门抓药,忘记告诉李玄霸,王薄在外面。
不过李智云透过门扉看到了王薄,告知了李玄霸。
李玄霸一边咳嗽一边道:“魏玄成相信知世郎,我相信魏玄成。叫知世郎进来。”
李智云便把王薄请进了屋,不过这次他没有转成男子声线,隐藏了一手。
王薄忐忑不安地进屋,看着病榻上的妙龄女子不敢相认。
李玄霸自嘲道:“我自幼病弱,体格较小,扮作女子是不是很惟妙惟肖?”
王薄焦急道:“三郎君这是怎么了?难道狗皇帝害你?”
李玄霸道:“是家门不幸,又恰逢不知道是谁的敌人中途下了黑手,才如此狼狈。不过以我的布置,局势应当很快会好转。我先在知世郎这里躲一阵子,待局势明朗后再离开。知世郎放心,我不会给知世郎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