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本就有理政的天赋, 除了容易飘,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至於他不爱进谏,喜欢顺着大领导的话奉承,在李世民这里也不是什么缺点。
毕竟, 现在李世民不仅有“镜子”魏征, 还有一个从小到大对他没几句好话的弟弟李三强,用不着长孙无忌直言进谏。
长孙无忌加入后, 李世民肩头重担又松了一点。
他对好友吐槽:“我现在才有了一点当主公的感觉。之前我过的什么日子啊!什么事都是我和阿玄做!阿玄身体又弱, 我不敢给他太多工作, 所有细碎的工作全是我一人承担!”
李世民灌了一口酒,继续拍着大腿吐槽:“就没有我这么憋屈的主公!”
长孙无忌安慰道:“好了好了,我和房玄龄、杜克明不是来了吗?等薛伯褒也来了,你就轻松了。”
杜如晦冷笑:“还有个魏征。这人能说动百姓义军围困涿郡,是个人才, 正好适合在天下大乱时派出去当搅风搅雨。”
房乔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克明, 你对魏征……魏玄成的意见究竟有多大?”
杜如晦道:“没意见, 我是在夸他。放心, 等他到了面前, 我就会亲亲热热叫他魏玄成了。”
房乔嘀咕:“这种人后倨傲的态度可不是君子所为。”
杜如晦挑眉:“我说过我是君子吗?”
长孙无忌茫然道:“魏征魏玄成?那是谁?”
李世民道:“一个很厉害的人,我们的伙伴,你的同僚。啊, 你居然还不知道?”
长孙无忌心中涌出一股无名火:“我居然还不知道?!”
李世民淡淡道:“哦,忘记告诉你了。小事,小事。”
长孙无忌真想把手中的羊骨头砸妹婿身上。
这是小事?!他微妙地感觉自己被排挤了。不爽!
李世民打着哈哈道:“丈人肯定知道,他没告诉你吗?那你问丈人去, 为何他不告诉你。”
长孙无忌又生气又憋屈:“别老拿我父亲来压我。”
李世民无奈道:“不是我想拿丈人来压你, 但丈人不仅是我丈人, 还是我老师,我能怎么办?只能听丈人的。”
房乔打圆场:“辅机,这是没办法的事。”
杜如晦道:“可能长孙将军认为你还需要磨砺。不过长孙将军已经同意你来张掖,应当是认为你已经出师,可以独当一面了。”
李世民道:“对,现在你应该可以什么都知道了。对了,你知道阿玄会谶纬吗?”
长孙无忌破口大骂:“我知道个屁!”
李世民大笑:“哈哈哈哈哈。”
房乔和杜如晦也憋不住笑,忙低头喝水掩饰。
长孙无忌更加委屈,终於没忍住,把羊骨头砸向李世民。
李世民侧身躲开,笑得更加猖狂。
长孙无忌撸袖子要和李世民打一架。
房乔想去劝阻,被杜如晦拉住。
杜如晦笑道:“等他们打,看看长孙四郎有没有得到长孙将军的真传。”
房乔叹气:“真是闹腾。”
他叹完气后,看着不顾一手羊油,毫无章法“扭打”起来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也不由笑了。
杜如晦挤眉弄眼道:“长孙四郎还是这样顺眼点。”
房乔点头。
之前长孙无忌对主公恭恭敬敬,提前恪守君臣之道,真是让人看着不舒服。
看主公的反应,他应该也不舒服,才会故意刺激长孙无忌。
或许将来从某一天起,他们必须对主公毕恭毕敬谨小慎微。但不是现在。
人总要有年少轻狂时,否则岂不是白活一场?
“不知道大德旅途是否顺利?”房乔道,“他没看到这一幕,一定很遗憾。”
杜如晦得意道:“我不仅会记下来,还会画下来。不过现在他应该已经发现主公给他的惊喜,正跳脚骂人吧。”
房乔失笑:“应该是。”
在房乔和杜如晦嘀咕李玄霸时,李玄霸确实正在跳着脚骂二哥。
他已经到了敦煌郡,补给物资时顺带去逛一逛这一处后世着名旅游胜地。
现在莫高窟已经开凿,成为僧侣和寺庙的聚集地。李玄霸对满天神佛都是随意拜拜,但莫高窟还是值得去膜拜一二。
安排工作时,李玄霸发现队伍里有个小兵有点眼熟。
他心头一梗,让罗士信把那个小兵“抓过来”。
罗士信脸色一变。
李玄霸心头更梗。
李玄霸骂道:“你知道?!故意瞒着我?”
罗士信支支吾吾。
李玄霸气笑了:“赶紧让他过来!”
罗士信叹了口气,把那“小兵”带来。
李智云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灰,笑嘻嘻道:“三兄你好笨,现在才发现。”
李玄霸伸手捏住李智云的脸颊:“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李智云喊着疼道:“二兄说,我长大了,该来历练历练。”
李玄霸骂道:“天寒地冻,路途遥远,如果生病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李智云道:“三兄,我身体比你好,你不会生病,我也不会生病。别拧了,弟弟的脸皮要掉了。这是二兄同意了的!”
李玄霸松开手,有气无力道:“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李智云揉着脸道:“二兄知道三兄肯定不会同意,所以让我偷偷混进来。”
李玄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东边,嘴里低声咒骂了几句话。
李智云当作自己没有听到三兄骂人。
李玄霸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中愤怒:“他还瞒着我做了什么?”
李智云道:“还有一件事,除此之外没什么了。”
李智云伸出手臂,高喊道:“乌镝!”
一声“啾啾”鸟鸣,和叫声完全不相符的威武霸气金雕从空中落下。
李玄霸:“……”
他再次深呼吸,喊道:“寒钩!”
寒钩也从天空落下。
李玄霸握住寒钩的脑袋:“我是说你最近食量怎么这么大,还以为你因为寒冷想要长膘。你早知道了?”
寒钩缩了缩脖子。
乌镝得意洋洋拍动了两下翅膀。
李玄霸十分无力:“士信,你也知道?”
罗士信垂着头。
周达看不下去,道:“其实我也知道,这是郎君的命令。”
李玄霸磨牙:“是是是,都瞒着我!”
李玄霸离开之后,李世民会继续伺机出战,一边练兵,一边扩大影响力。
所以李玄霸让李世民留一只金雕在身边。从天而降的攻击有时候会有奇效,而且寒钩和乌镝对张掖附近的地形已经很熟悉,可以承担传达军令的责任。
李世民嘴上“好啊好啊”爽快答应,然后不仅悄悄把李智云塞进了李玄霸的队伍,还让乌镝偷偷跟来。
他明知道李玄霸不会同意,所以干脆直接偷偷做了。待木已成舟,他就不信李玄霸还能让李智云和乌镝独自返回。
比起让一人一雕独自返回,李玄霸肯定会认为把这熊孩子熊雕带在身边更安全。
很显然,不仅双生弟弟很了解双生哥哥,双生哥哥想要“算计”双生弟弟也是轻而易举。
物理圣学言,力都是相互的。
李玄霸这次带的人都是李世民亲手安排,由周达和罗士信率领。李玄霸知道自己没有领兵的本事,所以没有插手,直到来到敦煌采购物资时才清点了一下人员。
现在他先打了两只雕的屁股,又敲了李智云的脑袋,然后就无可奈何地继续出发。
不然还能怎么办?
李智云虽然洗掉了脸上的灰,但还是混在小兵里,不愿意与三兄一起住。
李智云振振有词道:“明年我也会入军营。二兄说,练习带兵有个笨办法,就是与兵卒同吃同住,才能知道如何率领兵卒!”
李玄霸只能叮嘱罗士信好好照顾李智云。
反正李智云跟着罗士信,也吃不到太多苦。
乌镝可不需要隐藏了,每日都腻在李玄霸身边,把寒钩赶出去侦查,自己完全变成了一只毛绒绒大宠物。
寒钩实在是忍无可忍,和乌镝狠狠打了一架。
李玄霸扶额。为什么他出使西突厥还要操心雕孩子啊?还是小五好,至少省心。
李玄霸本来是心疼乌镝一直隐藏,没有好好吃饭休息,所以才纵容它几日。见寒钩生气了,李玄霸马上一碗水端平,给两只雕安排好了值班时刻表,不准乌镝再偷懒。
乌镝是不偷懒了,它故意抢寒钩的肉。
寒钩又和乌镝打了一架。
李玄霸掐着乌镝的鸟头:“你是故意惹寒钩生气?为什么?”
乌镝:“啾啾啾啾!”
寒钩用翅膀比划:“啾啾啾啾!”
李玄霸听懂了。
因为李世民发现寒钩更懂事,所以让寒钩一直待在李玄霸身边,乌镝生气了。首领打不过,欺软怕硬的乌镝就去欺负寒钩。
李玄霸扶额倒仰。为什么他和二哥已经很努力,乌镝怎么还是变成了“坏孩子”?他以前嘲笑二哥不会教导孩子,回旋镖了!
“再胡来我就生气了。”李玄霸板着脸道,“我会让你一个人……一只雕回张掖,以后也不带你出门。”
乌镝耷拉着鸟头:“啾。”
寒钩理着自己的羽毛。活该!
李玄霸让乌镝连续值班五日,作为乌镝使小性子的惩罚。
乌镝虽然顽皮了些,但只要给它安排工作,它都会认真完成,没有出过岔子。
李玄霸很欣慰。乌镝本性还是好的。
乌镝不作了,寒钩很快和乌镝和好。兄弟二雕又亲亲密密黏黏糊糊地你给我梳毛,我给你挠痒。
李玄霸松了口气,终於能把注意力从这两只雕孩子身上移开,继续准备和西突厥可汗的会谈了。
在去伊吾城的路上,李玄霸一直在脑海里不断模拟此次会谈。
虽然他有许多和皇帝、高官打交道的经验,但当“外交官”还是第一次。
李玄霸在这一生做了许多“第一次”的事,他认为非自己不可的事不多。
比如后勤,如果没有他,二哥自己也能做。
不就是一边打仗一边还要焦头烂额自己筹粮,如果战局吃紧没空筹粮就饿得哇哇哭而已。反正二哥历史中也是这么过来,能赢。
李玄霸自认为自己唯一无可取代的优势,是基於现代教育下的“全局观”。
史书没有记载细节,改变现在也会改变未来,所以李玄霸的“预知挂”会失去价值。
但“全局挂”不会。
李玄霸对於这个时代的人就像是开了“全局视野”。
他知道同时代有多少国家,这些国家彼此之间有什么摩抆,将来这些国家会遇见什么大事;他也知道地球是圆的,知道地球上有哪些重要的山川河流;他还知道全球一些大的天灾到来的大略时间和影响范围,能提前做出谋划。
所以他确定自己能说服西突厥可汗出兵,帮二哥骚扰东突厥。
李玄霸结束了一段模拟,又完善了会谈细节后,脑袋放空,将胡思乱想当做休息。
说起二哥饿得哇哇哭,李玄霸想起历史中的秦王李世民的出河东一战。
李世民的征战生涯只看结局,打的全是碾压局。李玄霸为了当太宗黑细扒每一条史料,把秦王李世民所有“大局面碾压局”下的危机四伏如履薄冰都捋了出来,才能成为“太宗黑”营销号的扛把子。
比如大众认可的李世民的军事巅峰是“一战擒双王”,其实“一战擒双王”只是李世民表面上最高光的时刻。
若论对唐朝影响最大的一战,其实是李世民奉命东出,击败刘武周。
公元619年,刘武周接受宋金刚建议,以太原为跳板图谋天下。
李元吉丢下守城将士和官吏,连夜悄悄带妻妾弃太原逃走;太常少卿李仲文、左卫大将军姜宝谊,被刘武周的将领黄子英击败;右仆射裴寂全军覆没,只身逃走。
大唐河东之地几乎尽失,精锐也丧失大半。李渊发布手诏,“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
那时河右之地、巴蜀之地都有割据势力。大唐都被刘武周打得准备放弃逐鹿中原,准备龟缩狭小的关中,当最为弱小的割据势力之一了。
史书为了避尊者讳,没有对此事进行过多评价,对河东之战的描写也不太多。但从手诏就能看出,大唐踩在了“统一王朝”和“割据势力”的分界线上。
关键时刻,镇守长春宫的李世民上奏,“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精兵三万,必能平殄武周,克复汾、晋”。
他请求李渊借给他三万精兵,派他东出河东。
李渊同意,将关中之兵交给李世民率领。李世民东出河东,击败刘武周,大唐这才保住了统一天下的资本。
李玄霸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脸上泛起不知道是讥笑还是苦笑。
长春宫处於河东去往关中的关隘之处。
近一年的时间,秦王李世民坐镇长春宫,眼睁睁地看着大唐河东之地尽失,却没有得到李渊让他领兵的诏令。
大唐军队遭遇了一连串“全军覆没”,最后李世民能讨来的只有“三万精兵”。
这竟然已经是李渊在关中竭尽全力为他筹集的所有精兵了。
李渊眼睁睁看着大唐连连败退,也不肯派李世民领兵,。那时他已经忌惮李世民了吧。
在这件事后,李渊才重新“起用”李世民。李世民才有后来南征北战的功绩。
在李世民出河东时,李渊亲自来长春宫送行,给足了李世民风光。
但是只有送行这个“风光”。
大唐当时已经岌岌可危,不仅粮草支援不足,也无法保障粮道通畅。
李世民要征河东,只能带着这支大唐最后的精兵,自己到河东征粮。
在奠定胜局那一战,李世民三天未卸甲,两日未进食,每日追击二百余里,只留了一只羊在关键一战前与众将士一起分食,鼓舞士气。
河间郡公刘弘基拉着李世民的马劝说,“深入不已,不爱身乎”?
李世民回答,“吾竭忠徇国,岂顾身乎”。
李玄霸想着历史中唐太宗说的这句话,深吸了一口塞北的凉气,才冷静下来。
后世李世民一生中有许多有趣的小段子,比如到张难堡时守军不敢开门,李世民脱下头盔说“是我”,堡内守军这才喜极而泣地开门迎接。
但很少人知道,这个小段子后面还有一句话,“左右告以王不食,献浊酒、脱粟饭”。
李世民在和全军分食了那只羊后又是许久没进食,一直到了张难堡,才吃到一顿浊酒糙粟的饱饭。
唐太宗,小秦王,他身上最“苏”的点大概是如此——自己练兵,自己打仗,自己搞后勤筹粮,自己做完所有的事。
可就算李世民的精力无限,他也不可能同一时间,做不同的事。
所以当为了不贻误战机,他没时间筹粮的时候就饿着,没时间养伤的时候就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