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伦持腰间的佩刀插进岩石缝里。
行至最艰难处。
可以攀登的地方近乎没有,他要靠藤条和插进岩石缝里的佩刀才可以一步步前行。
涟卿的手都磨破,连握紧藤条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两人不敢离太远,他要一手将佩刀插进岩石缝后,才可以一手握住藤条,一手拉着涟卿,然后踩着佩刀搭成的临时阶梯往上。
起初,涟卿是不敢看脚下,只能同他说话。
慢慢地,好像也习惯了脚下的视线,也真的认真在听赵伦持说话。
赵伦持咬牙坚持着,用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否则脚下的每一步攀登都是难的。
“那你爹,为什么要走战场上逃走?”涟卿握紧藤条,尽量往上攀登,减少赵伦持的压力,也一面继续道,“如果你爹自幼跟在你祖父身边,应当耳濡目染才是……”
“不是。”赵伦持沉声,“我爹不是我祖父带大的。”
涟卿意外。
赵伦持继续道,“我爹是我祖母带大的,家中的所有叔伯都战死沙场。我祖母恨透了我祖父,如果不是我祖父,她就不会到最后只剩我爹一个最小的儿子。所有人都说我祖父是英雄,但我祖父最愧对的是我祖母。我祖母对我爹说过最多的就是她的憎恶。我爹从小跟在祖母身边,听过最多的就是祖父留下孤儿寡母,还有祖母对祖父的恨意,所以我爹从小就厌恶军中。他只想做一个安安稳稳的景阳侯,不需要世人敬仰,不需要与旁人比肩,在祖母和我爹眼中,景阳侯府已经替天家和燕韩付出七个孩子的生命,我爹就想景阳侯府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没落也好,偏安一隅也好,只要家中常在,家人常安。但他上战场,是所有人的期望,因为景阳侯府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就像一面旗帜,无论举旗的人是谁,但只要是景阳侯府的人,就是燕韩军中的标志。所以无论我爹想不想,他都必须要去,即便明知是死也必须要去。那时候我娘怀着我,她告诉我爹,一定要回来。我也是后来,在我娘过世快过世的时候,才听她说起,我爹那时是准备赴死的,但最后,他动摇了,也退却了,他想选择另一种人生,他是做了旁人眼中的懦夫,但他,没让我娘,成为我祖母……”
赵伦持说完,再次拔出佩刀狠狠插入岩石缝里,继续往上攀登着。
涟卿一面听着,一面向上攀登着,许是真的沉浸在赵伦持的话里,所以这个艰难的过程,仿佛也没有那么艰难。
赵伦持继续道,“先帝让我爹上的战场,事后,先帝给了景阳侯府最后一块遮羞布,但能遮住的只是百姓。朝中,军中,包括所有的世家,人人心中都清楚,只是顾忌先帝,所以没有人会公开提及,其实,我爹也好,景阳侯府也好,早就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你说他不曾后悔过吗?他后悔过,如果他死在战场,他将是和我祖父一样的英雄,他也不用后半生都活在旁人的奚落里,让我娘和我都同他一道,都活在旁人的耻笑。他如果不后悔,就不会把我送来禁军。是,所有人都说他送我来禁军,是想让我在禁军中能混个官职,最好是体面的职位,否则,景阳侯府日后拿什么世袭爵位?曲老将军和祖父定下了我和曲边盈的婚事,如果我不在禁军中混个一官半职,只怕连这门亲事都保不住,我爹觉得对不起祖祖父,对不起景阳侯府,所以最想保住的就是祖父当时定下的,同曲家的这门亲事。他一辈子都活在矛盾里,我从小就看他活在矛盾挣扎里。无论他当年做的决定是哪一个,他都有对不起的人,都会后悔,也都没有后悔药……”
赵伦持说完,佩刀再次狠狠插入岩石缝中,“我不想成为他,我要活,就要活得快活,就要做京中的纨絝子弟,就要及时行乐……”
“那你后悔吗?”涟卿忽然开口。
赵伦持僵住。
“我为什么要后悔?”赵伦持眸间黯沉。
涟卿没出声了。
赵伦持也良久都没出声。
终於,过了最难攀爬的一段,也重新到了有落脚之地可以踩稳的地方,也到了一处平缓台,能容纳两个人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