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KTV,301。
郊县赶回市里需要两个多小时,尽管紧赶慢赶,到的时候也已经赶不上开场了,推开门,光怪陆离的彩色灯光混着乌烟瘴气,酒瓶子开了一桌,两个脸熟的兄弟正勾肩搭背地握着话筒吼周华健的《朋友》,九条搂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窝在沙发里调笑,蒋蓉坐在边上修剪指甲,黑皮和另几个在边台上吆五喝六地掷骰子,都没注意到岳峰已经来了。
这样的场合并不陌生,但不知为什么,很不适应,岳峰走到九条身边,叫了声:“九哥。”
九条应该是听见了,但装着没听见,还是一个劲地给那个女人劝酒,岳峰站了一会,又叫了两声,黑皮先注意到了,赶紧用眼色示意旁边的人安静下来,过了会唱歌的人也不吼了,蒋蓉抬头看了看岳峰,没吭声,包房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九条带着酒气的声音:“喝,我知道你女中豪杰,海量……”
岳峰又叫了一声:“九哥。”
这一回终於是听到了,九条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他,忽然大惊小怪起来:“呦,这谁啊,这不峰子嘛,大驾光临啊,姗姗来冲啊,蓬荜生辉啊,还以为请不到你呢,太给你九哥长脸啦,受宠若惊啊。”
这词儿,说的一套一套的,看来都是事先备好了来膈应他的,岳峰笑笑:“不好意思啊九哥,刚赶回来,下午给我妈送年货去了。”
九条先没反应过来:“妈?”
反应过来之后,笑的阴阳怪气的:“你还认你那个妈啊峰子。”
“真孝子啊,不过也对,自己是从哪个肚子里钻出来的总知道的,不过爹是哪个,就难说了。”
岳峰的脸色很难看,忍了又忍,说了句:“九哥,我一直叫你哥,这话过了啊。”
让他这么一提点,九条也有点后悔,一直以来,到底也是把岳峰当兄弟看的,虽然这阵子对他恼火,出口气也就算了,还真没必要闹到兄弟反目——岳峰的家世,一直是不能碰的禁忌,今儿个真是酒喝多了,怎么脑子一热,就尽拣狠的说呢?
但是做大哥的,话出去了,又不好吞回来,九条冷着脸有点僵,黑皮几个面面相觑,碍於立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片死寂之中,蒋蓉忽然开口了。
“岳峰,也不赖你九哥说你,你说早几年你是什么啊,什么也不是,全靠九哥带你起家。你现在有点底子了,就不情不愿的,求你点小事三推四推,比请神都难,说句难听的,这叫给脸不要脸。你寻思着翅膀硬了,现在能单飞了,结果怎么着,落了个什么啊?跟秦苗掰了不算,搞得家没家人没人的,被公安抄了底的查,大过年的,没去处才会看你那个妈吧,落到你这份上,跟条狗似的……”
话没完呢,九条一酒瓶子就砸过去了:“臭*婊*子,还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一酒瓶子下去,蒋蓉额头上立马见血了,她捂着额头不做声,指缝里直往外冒血,九条又过来跟岳峰客套:“别跟这种女人一般见识,妈的,兄弟感情都让这些破鞋给糟烂了。”
岳峰笑了笑,蒋蓉平时怕九条怕的要死,没个授意,哪里敢在这种台面上乱说?说到底,做了出戏给他看,稳了九条的面子,又打了他的脸,帮九条出了气不说,杀鸡给猴看,也叫在场还跟着的人心里有数,别起什么活络的心思。
他说:“九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大过节的,我不在这给你们找不痛快,以后有事,吭一声,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帮不上的,也别怪我太废。”
九条皮笑肉不笑地打哈哈:“那哪能呢。”
岳峰也笑,道了别就离开了,到楼下时接到蒋蓉的电话,哭着低声给他道歉:“岳峰对不起啊,我也不想的,我现在跟九哥吃饭,得帮九哥下台的。”
岳峰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
顿了顿又问她:“你没事吧?”
蒋蓉哭声小了些:“没事,九哥夸我会做事,还塞了钱给我。岳峰你放心吧,九哥就是想出口气,他憋闷的很。他不会对你做绝的,黑皮他们都看着呢,他要真对你下手,也寒了黑皮他们的心了,你忍过这次,也就没事了。”
岳峰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蒋蓉,你身上也该存了点钱了,见好就收,能离开就离开吧,九哥不是靠得住的人,今晚上他拿酒瓶子砸你,改天他手边不是酒瓶子是刀子,他也能顺手拿刀子捅了你了,你别真把将来都托九哥身上,早点为自己谋出路,别把自个儿赔进去了。”
蒋蓉轻声说:“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这样了。”
沉默中,岳峰先挂了电话。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话,他隐约记得季棠棠说过,尤思也说过,现在,再从蒋蓉口中听到,他实在无从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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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金碧辉煌已经十点多了,手机里的祝福短信一拨拨的进来,远处近处都是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岳峰在车里坐了一会,还是打方向盘回家,过街时,看到街口有家还没关的小卖店,下车买了盒泡面,想了想又要了一包烟和两瓶啤酒。
正付钱呢,又有短信进来,毛哥发的,彩信,打开一看岳峰就笑喷了,神棍穿一套喜气洋洋的大红唐装,抱一桶肯德基笑的巨矜持含蓄。
岳峰回了条:丫太坑了,给神棍穿这身,他怎么肯的?
毛哥回的很快:肯德基啊,有全家桶什么都干。
岳峰心说亏了,既然这样让他穿什么唐装啊,直接上旗袍旗头呗,正想这么回过去,毛哥电话进来了,问他:“我那张和神棍那张,哪张更喜气?”
感情毛哥先前也发了一张,岳峰估摸着是夹杂在一堆祝福短信里自己漏看了:“你等会,我翻翻看。”
不难找,就在前几条,毛哥是一大家子,也是穿的唐装,毛嫂斜拉一副春联,毛哥拎个灯笼,毛嫂的孩子手里捧着个大金元宝,一个个眉开眼笑的,岳峰说:“专门拍的艺术照啊,能上挂历了,甩神棍几条街。”
毛哥嘿嘿笑,末了问他:“你哪呢?不是一个人吧,有地儿吃饭没有?”
岳峰冲疑了一下,说:“我在洁瑜这呢,挺热闹的。”
毛哥哦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提醒他:“别待太久了,那毕竟是人家。”
岳峰让他说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耐烦地回了句:“关你什么事啊。”
毛哥解释:“不是,我怕你没分寸,洁瑜现在毕竟结婚了,不能像以前那样陪着你,不合适。”
岳峰止不住火:“我怎么就不懂分寸了?我没脑子吗,我会赖在人家不走吗?就你有分寸!”
毛哥让他吼的有点懵:“不是,峰子,我就提醒你一下,你怎么还上火了呢,我也是怕你没地方去,所以就问问……”
岳峰气的太阳穴都突突跳的:“老子怎么就没地方去了?老子可去的地方多着呢!”
毛哥还想说什么,那头已经挂电话了,毛哥捧着手机发呆,拨也不是不拨也不是,半晌懊恼地说一句:“早知道不打了,大过年的,把峰子撩拨的不痛快了。”
毛嫂在边上擀饺子皮儿,闻言白了他一眼:“早让你别打了,他情况你还不知道吗,这不刺激人家吗。”
毛哥闷闷的:“我也是怕他年纪轻,不懂人情世故,好心提醒了句,早知道该把峰子叫来古城过年的,他跟家里不和,先走了棠棠,思思前些日子又没了,肯定难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