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杜仲一扬手,纸张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有好事的捡起一张瞅了眼,悄声道:「这间是东华门的铺子,卖了一千二百两。」
另有一人道:「这是当票,当了不少东西。」
杜仲扬声道:「我信义伯府的财物大都是我祖父我父亲历年军功所得,当祖祖辈辈传下去,以彰朝廷恩典,即便变卖,也应用来办族学或者兴祖产方为兴家之道……如今圣上既然恩封臣为信义伯,臣容不得如此败家之人。」
楚寻静默地看着这一切,忽而出声问道:「章爱卿,倘若是你家中,爱卿将如何处置?」
「臣……臣,」章总岱吭哧半天没有说出话,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臣有罪。」
其余跟章家有旧之人却再不敢多言,惟恐杜仲再说出自家哪样东西来历不正当,失了财物事小,丢了名声事情可就闹大了。
只有张御史还惦记着杜仲十二岁那年,在守父孝母孝期间欺侮祖父房内大丫鬟的事情,正要挺胸而出,无意间对上杜仲的眼眸。那股阴冷的寒意让他不由地退后几步,再也没了进谏的胆量。
楚寻无谓地挥挥手,「杜爱卿的家事便由他自行处理,众爱卿各自管好自家就成。」
语毕,便退了朝。
吴峰趁着无人之际对杜仲道:「内宅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何必如此冒进,这般一来,虽说皇上不追究,可终究得罪了不少人。」
杜仲淡淡地说:「早晚都是要得罪,得罪在明处比暗处要好,」停一下又道,「不久我就到宣府,家里留她一人不放心,趁早把事情处理利索了为好。」
果然是为阿楚考虑的。
吴峰眼前浮现出那个有着温柔的眼神,带着浅浅梨涡的明媚女子,暗自叹了口气。
两人再不说话,吴峰仍旧回去当他的差,杜仲出了宫门,策马往家奔。
进了正房院子,隔窗瞧见易楚俯在炕桌上,手里捏着毛笔,正写写画画。
心骤然间沉静下来,唇角绽出个连他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笑容。
易楚似是感受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转过头见到是他,目光猛地变得热烈,极快地趿拉着鞋子迎出来,问道:「你可好,没什么事吧?」
杜仲情不自禁地拥住了她,下巴抵住她的发髻,「没事,一切都好。你在家里做什么?」
易楚仰着脸,有些赧然地说:「我在核算家里再添几个下人才好,现在府里有针线房、厨房、有点心房、茶水房,还有专门管灯油蜡烛的,我觉得用不了这么多人,但眼下只冬雨她们四个也确实少了。」
杜仲点着她的鼻子笑,「不用完全按照先前的设置,有些不必要的能省就省了,待会咱们一起看看用几个人合适……人手也不用急,先紧着府里做惯的人挑。」
易楚挑眉,「章夫人跟二太太肯放手了?」
杜仲笑道:「不放她也得放,她养不起这许多人,攥在手里一天就多一天嚼用。」
易楚便问:「即便嚼用也是用得府里的银子,她会心疼这些?」
说到底,公中的银钱物件仍是握在她们手里,现下收回了一些,可被她们侵占的那些却是要不回来了。
杜仲亲昵地摸摸她的脸颊,「是心疼银子了?」
「才不是,」易楚娇嗔地反驳,「我又不是往钱眼里钻的人。」
杜仲笑道:「我明白……不过他们败坏掉的早晚也得讨回来,眼下先把家里的规矩制度立起来才是。」
易楚笑着点点头。
两人相对而坐,杜仲一项项说着家里的章程,易楚在旁边一项项地记,偶尔视线交投,便是会心一笑。
冬雪端着茶水正要往里走,被冬雨拦住了,「伯爷跟夫人在里头,待会再进去。」
冬雪将托盘放下,悄声道:「方才在外面,看着有不少人想进这个院子被俞管家拦下了,也不知是什么事儿。」
冬雨也摇头,「不知道,反正咱们伺候好夫人就行……我听王婆子说,以前辛夫人身边的丫鬟到了十八岁就要放出去,或者让爹娘领回家,或者配了外院的小厮。我家里已经没人了,不想走,你呢?」
冬雪「扑哧」轻笑,「你瞧中谁了,求夫人做主就是。」
冬雨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是你看中人了吧,还编排我。」
冬雪很认真地说:「眼下我谁都没瞧中,你心里那人是谁,我也猜出了七八分来,你要不要听我说出来?」
「不想听,」冬雨捂着耳朵,却又小声道,「你就是来蒙人,我才不信你。」
冬雪笑道:「是大勇,对不对?」
冬雨倒吸口气,却没有否认。
冬雪鼓励她,「他人挺好的又能干,又得夫人赏识,你若有意就早点跟夫人讲,没准夫人就成全你们了。要是晚了,兴许人家就有主了。」
冬雨冲疑着问:「我怕夫人恼了我,我还想在夫人身边多伺候几年。」
冬雪就道:「夫人人好,眼下跟伯爷又这般要好,肯定希望身边的人也好,她指定不会恼你。」
两人唧唧喳喳这番话瞒过了易楚,却没瞒过杜仲的耳朵。
杜仲爱听冬雪说的「夫人跟伯爷这般要好」,心里暗自高兴,抬头瞧见易楚认真的神态,不由探身亲了下易楚的额头。
易楚不防备,倒是被他吓了一跳,嗔怒地瞪他一眼。
杜仲轻轻地笑,「阿楚,以后咱们一直这么要好吧。」
这样的人,竟然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
易楚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低声地回答,「好。」
杜仲伸手握住了她的,紧紧捏一下,才松开。
冬雨仍在跟冬雪说悄悄话,突然冬晴大踏步进了院子,对着门口喊道:「夫人,威远侯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