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刘侾都怕了,闵举人的反应倒也不足为奇。
其实就连窝头心里还是略微有些不安的,只是他选择了信任杨冬燕而言。
唯独只有杨冬燕,那是一脸的笃定,在安慰好了窝头后,她还唤了刘侾到跟前,好一番的叮嘱。
“回去告诉你爹娘,还有孟家那头。让别搞事了,就老实待着,这事儿一定会平安过去的,圣上啊……”
刘侾凑到了跟前,这才听到了杨冬燕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杨冬燕会揣摩圣心的。
严格来说,她真正了解的甚至不是当今圣上,而是先帝。但不得不说,其实站在高处的人都是差不多的心理,了解了当老子的,那么对於当儿子的,也能推测个七八分。
撇开案件本身不论,站在圣上的角度来看,他最痛恨的是什么?
杀人放火?肯定不是啊,这种事情老百姓觉得是滔天大罪了,但搁在圣上眼里也就那样,都谈不上什么大案。
圣上啊,最痛恨的是谋朝篡位,是通敌叛国!
又说这科举舞弊案,为何说主考官舞弊才是大罪呢?还能不是因为这么做有悖科举公正嘛!说白了,不是圣上痛恨这个行为,而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不能让天下学子寒了心!
但问题是,眼下并不是众多学子齐齐状告主考官舞弊,而是一个傻子搞事。
圣上得有多脑残才会顺着那傻子的说法判案呢?别说孟老大人是清白无辜的,就算他真的把会试考题泄露出去了,那也不能这么断案呢!
试想想,本来没人提这个事儿的,圣上要是坐实了科举舞弊,就是拿朝廷的脸面往地上丢。再然后呢?科举失去了公正,学子必然会闹事,补考一届耗时耗力,还得证明这次就一定的公正的……
他图什么?
哪怕孟老大人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圣上也只能将此事往下摁,先拿个小本本记下,回头找个别的理由把人给灭了。反正,怎么着都比直接公开科举舞弊要来得强。
最重要的是,搞垮孟家是毫无意义的。
孟家满门清贵,嫡系子孙多是在翰林院、国子监任职,也有在御学给皇子皇孙们上课的,更有出去自个儿开学馆的。赞一句桃李满天下真的一点儿也不为过。
要冲着这种家族下手,那是会引起众怒的。关键是,弄垮了孟家对圣上有什么好处啊?
有那精力,还不如把四大异姓郡王给搞了,起码能收回爵位和军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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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冬燕很确定圣上不是傻子,哪怕是个傻子好了,也不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蠢事儿。
“……反正就两个可能。要么,事情是假的,圣上肯定不能寒了群臣的心。要么,事情是真的,那么圣上必然会比其他人更着急的将事情可劲儿的往下摁,然后过个七八年十几年的,秋后算帐找个其他罪名把人恁死!”
不然呢?
发圣旨说他在位期间真的发生了特重大的科举舞弊案?对他有什么好处?圣上不要面子的啊?
刘侾被说服了。
“反正你回去跟他们说,安安分分的待着,千万别搞东搞西的。别等下本来没啥事儿的,蹦躂的太厉害反而碍了圣上的眼儿,就算眼下不收拾你,谁还不会秋后算帐呢?”
说到秋收算帐的时候,杨冬燕眼神复杂的看了刘侾一眼,吓得刘侾菊花一紧:“老祖宗怎么了?”
“我听说,你打算带窝头去秦淮河畔看风景?”
刘侾本来是想点头的,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在脱口而出的瞬间改了口:“没那回事儿!就算我本来想着带小弟欣赏一下江南风光,可他都考上了,接下来不得好好准备殿试?就算殿试通过了也得继续用功,我知道的,他没空!”
“他没空你有空?”
“我也没空的,我……我去孟家帮他抄书!!”
两害取其轻嘛!饶是刘侾再怎么讨厌誊抄书籍,在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后,本能的选择了相对而言比较安全的选项。
活着不好吗?
终於,杨冬燕放过了他,还很嫌弃的冲他摆摆手:“走吧走吧,记得把我的话带到。”
刘侾狠狠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撒丫子狂奔着离去。好家伙,那架势分明就是身后有鬼撵着。
杨冬燕不稀罕搭理这个曾经爱过的孙子,又安慰了窝头几句,见站在院门口的闵举人一副快闭过气去的模样,索性开口留他在客院小住几日。
闵举人一口答应,反正这会儿他就算回到客栈也肯定休息不好了,倒不如缩在老魏家,万一还有救呢?
那肯定是有救的。
事实上,大理寺压根就没派人带走他俩。
道理很简单,泄露考题和买考题能是一样的罪名吗?就好比受贿和行贿,依着本朝的律法是只有受贿才算是犯罪的,严重的可判斩立决。而行贿最多也就是没收非法所得以及用钱换来的好处,并不会处以刑法。
反正大理寺那头从来没将这俩小虾米放在眼里,今个儿假如孟老大人的罪名坐实了,翰林院那头自然会将二人今科成绩作废,还有可能给予终生禁考的惩罚,但那跟大理寺有什么关系呢?
倒是陶举人,在牢里待到第四天时,终於迎来了第一次受刑。
杖责一百。
考虑到对方是文弱书生,特赦分期执行,每次行刑二十,间隔五日行刑。
这个考虑是没错的,就普通人而言,一口气杖责一百是真的会死人的。别看刘侾当初被他爹打了好多下也不过只是卧床躺了七八日,但问题是,刘二老爷是没有受到过专业训练的,再说他本身还是个文弱书生,最重要的是,刘二老爷打刘侾用的是戒尺,大理寺行杖刑用的是手臂那么粗的木棍。
甚至极有可能都不等一百杖打完,打到一半的时候,只怕陶举人就凉了。
面对上头下达的命令,大理寺这边高呼圣人恩泽,然后从善如流的传召了陶举人准备执行首次责罚。
但这里有个问题,像这样以惩治为主的杖刑,还是由大理寺这边执行的,那就必须跟着律法的规定的走。也就是说,对於力道、打击的部位都是有了明确规定的。
要知道,在前朝杖刑是一通乱打没有章法的,这就直接导致了哪怕只杖刑十下,都有可能死人的情况。还有人假公济私,故意往脊梁处打,人倒是没死,却会造成终身瘫痪。
也因此,本朝对杖刑有了非常明确的规定,一旦逾越了,那么执行杖刑的差人就会受到同等的处罚。
这个规定就是,杖刑的范围只能是臀部。
……还要光着屁屁打。
当然,哪怕言明了是当众处罚,其实也不是拖到菜市口热闹处打的。本来,应该是放在大理寺里,那么看到的也就只是大理寺内部的人,而这边正常来说没人过来的,倒也还行。
可大理寺卿不按牌出牌,他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曲解了上头的意思,愣是把陶举人拖到了贡院前的空地上,按在长凳上痛打。
打完了再拖回大理寺,然后过五天后再拖回来继续打,俨然是打算把这事儿做成一个长期的活动。
於是,贡院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热闹,小摊小贩们包括附近的客栈、茶馆掌柜们都乐开了怀。
本来就是啊,这都放榜好几天了,按理说贡院这头就该凉了,甚至很多落榜的举人们都收拾行囊离开了。这边的商户们只能盼着下届科举了,结果就迎来了新的惊喜。
太感动了,大理寺卿真的是个大好人啊!
大好人大理寺卿:……
他只是不满於恩师遭人污蔑,这才忍不住搞了点儿小动作。当然,更夸张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像之前圣上的旨意尚未下达,他甚至摁住了想要搞事的手下,让接连好几拨负责盘查的人都看到了全须全尾毫发无损的陶举人。
至於后来嘛,不是圣上说的要当众处刑吗?大理寺那头,平常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除了自己人还是自己人,再说大家事情还多,经常跑到外头去,怎么能称得上是当众行刑呢?
就连圣上知道后,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就摆摆手,算是默许了大理寺卿的小动作。
没办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谁让陶举人搞到了大理寺卿的恩师头上?那位才是孟老大人真正的学生,在他跟前受教了二三十年的那种得意门生!
这个时候,陶举人还不知道他已经犯了众怒。
其实,先前他得罪了杨冬燕是无所谓的,哪怕开罪了整个永平王府都没什么的。因为他们是属於武将那一脉的,即便跟孟家成了姻亲,但事实上永平王府是没办法支使文臣那一脉的人。
简单地说,陶举人若是将来做了官,那肯定也是文臣那边的,永平王府根本就折腾不到他。反过来,他如今开罪了孟老大人……
孟老大人本身倒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但你不能保证他的学生也是吧?他教导了太多太多的学生,这其中只要出几个小心眼爱记仇的,陶举人就凉透了。
也就是说,就算圣上没有明确的表示要他终生禁考,他的仕途也就此结束了。
读书人记起仇来,可比武将们更吓人!
武将们都是有仇当场就报了的,读书人那可是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你害怕不?
这个时候,陶举人还不知道这些隐秘,但他已经快凉了。
当然不是因为杖刑,大理寺卿明确的觉察到圣上并不想弄出人命来,他又怎会暗中搞事呢?事实上,他不但支会了行刑者收着点儿,还在行刑结束后让人唤了仵作帮忙上药。在大理寺内,仵作就是兼职的大夫,还真别说,除了有时候力道太猛之外,人家的医术挺不错的,还是零差评的存在,反正比别的大夫名声更好。
如此这般,没等陶举人行刑结束,殿试就开始了。
闵举人惊吓了好多天,加上他本身才华也就一般,要不然也不会只吊榜尾了,因此在殿试过程中,既能说是发挥失常,也可以说是正常发挥,反正最终未被取中,也就是同进士了。
窝头的心态是真的好,但有一点,他的才华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尤其在涉及到时政题目时,自身的年岁和阅历会限制到他的答题。
假如不知道他的年岁,单看他的卷子,就会感觉这个人眼界比较窄,目光也不够长远,还带着一股子天真做派。
少年嘛,看到的世界非黑即白,往往没有成年人的圆滑。偏生,处在官场之中,人情世故是一门必修课。
本来,假如没有陶举人那桩事儿,以圣上的性子,在看到这份卷子时,绝对会跳过的。跳过既不取中,也就是默认的同进士了。
可就因为陶举人搞得那些事儿,窝头在圣上心中留了点儿痕迹,反正他是知道了有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郎通过了会试,还曾亲眼看了窝头会试时答的卷子。就感觉这个少年郎是个可造之材,一时间就有些冲疑。
不取中闵举人是无所谓的,同进士最差也能谋个县令当当,他三十几岁当县令也合适,在那个位置上先干两届,也就是六年时间。差不多四十岁的时候可以升一波官,这样年纪、阅历、资历都有了,哪怕没有什么大的功绩,一样能凭时间熬出来。
但窝头呢?
殿试跟科举当中的其他考试最大的不同是,并非是糊名制的。也就是说,圣上是能看到谁答的卷子,也会根据对方的年岁家世相貌等给出最后的评判。
亦如当年刘二老爷应考时,以他的才能其实可取中也可不取中,但假如不取中他就只能放外任了,圣上不愿意永平王府的嫡子去外头,因此特地给他提到了二榜,又私底下同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打了招呼,最终刘二老爷就被塞进了翰林院,一呆就是二十年。
轮到刘侾的亲哥哥刘仁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但窝头又不是郡王府的子嗣,甚至就算是郡王府的子嗣,只要不是嫡子,圣上才不管他们如何。
不过嘛,想起先前那桩飞来横祸,再瞅着窝头那瘦瘦小小矮矮的身形,圣上犹豫了一下,给他取中了。
行叭,二榜和三榜也没差,不过这回倒是不必去翰林院了。
殿试跟其他科举考试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成绩是当众公布的。也不能说是成绩,就是头榜的三名以及二榜取中的,都会当众公布,剩下没念到名字的,便是那同进士。
另外,头榜三甲是必去翰林院的,且一去就有官职,不像其他二榜进士还得附加考核,就算考中了留下了,那也得从最底层的庶吉士开始做起。
庶吉士是无品无阶的,要三年后通过散馆考核才会再度任命官职,或是留在翰林院或是放外任,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当然不是说去翰林院不好,那地方好得好,就是太清贵了,没有实权。
不过,这次圣上压根就不给窝头参加翰林院考核的机会,他直接点了窝头的名讳,招他上来,假意一番考校之后,又夸了他一番。再之后,圣上便当众宣布,魏承嗣成为了三皇子专属的侍读学士。
窝头懵了,其他人也懵了。
三皇子本人是不参加殿试的,整个科举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过,从今往后就有关系了,就有内侍奉旨去御学报喜,恭喜三皇子喜得一名专属的侍读学士。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听到消息的三皇子:……满脸脏话。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猜到陶举人为啥破罐子破摔吗?答案明天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