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林和平笑着说,“不用解释,我也觉得他挺幼稚。建业说你打算一桌加一碟蛋糕,这怎么还有一张月饼单子?”
小吴下意识问:“他没说?”
周建业从卧室里出来,“我怕她空欢喜一场。”
林和平转向周建业,“你知道?”
周建业递给她一个雪花酥,又在小吴面前晃悠几下,“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小吴想也没想就说:“林厂长给你带的好吃的。”
周建业惊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
小吴很是无语,“你不就想听我这么说,显摆什么显摆。”不待他开口,对林和平道,“每年中秋部队都会准备一些月饼。今年也不例外。本打算自己做,师长让后勤算一下,自己做没比买便宜多少,还不如林厂长的月饼好吃,我们部队决定今年找您订购。林厂长,能不能给我们便宜点?我们也知道你那个厂不容易,比出厂价便宜一点就行了。”
林和平第一反应是看周建业,毕竟,建厂的钱是他出的,来人还是他战友。
周建业把嘴里的雪花酥咽下去,道:“心里怎么想的怎么说。往年是大月饼,今年找你买小月饼,后勤预算只会多,绝不会超支。”
小吴急了,“林厂长,我们海军——”
“知道你们不容易。”部队里的事,林和平不想知道太多,担心哪天遇到心怀鬼胎之人,说了不该说的话,给周建业惹麻烦,“建业都跟我说过,爹不疼娘不爱,几艘军舰比他年龄都大。”
小吴很意外,“既然你都知道,就直接说价钱吧。”
林和平没急着说,“建业说,你吃过我厂里的月饼?”
小吴点头。
林和平:“想必也算过平均每块月饼多少钱?”又见小吴点头,林和平说个数字,问道,“这个价你们能接受吗?”
小吴惊讶,比后勤算的价格少很多,“您这个不是出厂价,是成本价吧?”
“不是成本价。比出厂价低一点。”林和平道。
小吴:“那那怎么比有家食品店的价格低了将近一倍?”转向周建业,你媳妇是不是病了,还是打算以次充好。
周建业:“我说你傻,你生气吗?”
小吴怒目而视。
周建业不禁嗤一声,“从食品厂送到市里要不要油钱?车子损耗钱要不要加上?路上颠簸碎的要不要算上?两个送货员和两个营业员以及店铺租金,你给?”
小吴张口想反驳,默算片刻,却发现无法反驳,“……这么麻烦吗?”
现在县与县之间还是石子路,还没高铁,别想上午做好,下午运到千里之外的首都。也别想凭借报上的广告传遍整个青州市——百分之九十的人家中没电视。
林和平想多卖点,让没电视或不识字的人都知道,只能开实体店,“是很麻烦。若不是我们厂规模小,没什么名气,我们也没必要在市里开家店。”
“我们要的这些月饼,几号能给我们?”听到“规模太小”四个字,小吴担心起来。
林和平:“月饼可以放好几天,我希望你们八月初八去拉过来。但放好几天,没刚做好的好吃。你们相信我,八月十五再过去,我到时候跟你们一起过来。”
这事得后勤出面,小吴道:“我回头问问。午饭后给你答覆。”
林和平:“也行,连合同一起。”
小吴惊讶,“还要合同?”不禁看一眼周建业。
周建业笑了,“我是该说你心大,还是该说,谢谢你这么相信我媳妇。”
小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林和平:“小订单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订单签合同付定金。你们都是建业的战友,不用付定金,但合同要签。免得我忙起来忘了,你们八月十五过去拉东西,拉了一车空气。”
小吴怀疑她就是怕他们部队不给钱——能被周建业个犊子看上的女人,绝对长了满肚子心眼。
林和平说得冠冕堂皇,小吴无法反驳,午饭前就把他的蛋糕钱和合同送过来。
拿到合同,林和平才敢相信,食品厂的第一个订单是周建业帮她接的。
林和平收好合同,就问周建业,“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下次我给你带过来。”
周建业心说,想吃你,可惜你不给。
“你家玉米收了没?”周建业问。
林和平没注意,她隐约记得地里好像有庄稼,“没有。”
“玉米收下来,让我岳母给我弄点玉米面。要细面,不要夹着玉米皮的。”机会难得,周建业没跟林和平客气,“给我做小鸡炖蘑菇配玉米饼。”
林和平登时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让你心软,人家可不会跟你心软。
周建业见她脸色变来变去,故意问,“不会做?”
林和平深吸一口气,“周建业,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打死我?你不用还钱。”周建业道。
林和平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
“我吃小鸡炖蘑菇,你喝汤?”周建业反问。
林和平习惯性想怼他,到嘴边明白他潜意思,他又不可能吃独食。
“你那个炒菜的锅太小。”林和平道
周建业:“你去买口铁锅,让后勤连人带锅一起把你送过来。”
八月十五之前必然很忙,市里只有杨槐花和金桂花俩人,林和平也不放心。她和林丰收俩人得往市里去好几次,帮忙一起看着店。
届时买了锅,让林丰收拉回来,倒也不费事。
“除了这两样,没别的?”林和平又问。
当然有,但他怕累着林和平啊。
周建业想了想,还真让他想到一个,“我说出来,你不会骂我吧?”
“先说说看。”
周建业有点不敢说,“我想,我想要件毛衣。”
“毛衣?”林和平眉头微蹙。
周建业慌忙说:“围巾也行。”
林和平乐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至於这么紧张吗。”
周建业:“能怪我吗?上次自己睡觉乱打滚,早上起来怪我。昨晚睡觉把被子卷走,逼得我去你那边,又怀疑我故意的,想打死我。换你不怕?”
林和平不自在极了,“不就两次。”
“两次还少?”周建业像被针扎到似的,惊叫,“天还没冷,过些天冷了,还没睡着就往我怀里钻,怪谁?”
林和平想说,不可能!忽然想起一件事,每年冬天她的脚都特冰。用段其智的话说,跟死人脚一样。除非睡觉前泡脚。
即使晚上泡脚,不及时钻被窝里也没用。
前世她把脚搭在段其智腿上,段其智总是躲,她还以为段其智嫌她的脚冰。
“又瞎想什么?”周建业见她的脸色变来变去,“答不答应一句话的事,我还能家暴你。”
林和平抬眼看到周建业明明很想要,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懒得拆穿他,“可以。颜色?”
周建业脱口而出,“白色。”
“白色?”林和平看了看他古铜色脸,“你穿白色?”
周建业叹气,“林女士,能不能麻烦你对我上点心。我跟你说过,冬天肤色会变回来。我本来还打算明年回首都的时候穿给我爸妈看,就说是你亲手织的,既然——”
“行了!”林和平打断他的话,“别装了。我炒菜,咱们吃饭。吃过饭蒸包子。”
周建业没有被拆穿的尴尬,乐颠颠随林和平去厨房洗菜。
天慢慢变短,林和平担心到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四点半就带着大包小包走了。
周建业照旧送她到大门口,看着林和平坐上拖拉机才走。
五点多一点,最后一锅肉包子蒸熟,周建业给张政委家送六个,林和平抵达清河村。
下车看到小三毛,林和平给他三个肉包子,提醒林丰收吃过饭就去厂里,才拎着包子和螃蟹回家。
金桂花和杨槐花都在市里看店,没人挤兑孙氏,孙氏看到她闺女拎的东西,还没进院就指着她数落。
林和平卖个耳朵给她娘,包子递给几个弟弟妹妹,又把螃蟹倒铁通里——让它们尽情享受最后的时光,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
吐沫横飞的孙氏的戛然而止。
林和平佯装疑惑,“怎么不说了?继续啊。”
孙氏顾不上跟她拌嘴,咽口口水,“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正吃包子的林平安、林安宁和林宁宁同时朝林和平看去。
林宁宁试探着说:“厂里的?”
“厂里的姐不能拿回家。”林安宁提醒他。
林宁宁好奇地问:“那是哪来的?姐的钱都给娘了。总不能是姐夫给的吧。”说出来,林宁宁觉得真相了,“真是姐夫给的?”
林和平不待她娘回过神,塞他手里,“建业说平安和安宁白天上班,晚上看书,宁宁上学,又正长身体,我忙厂里的事,担心我们营养跟不上,给你一千块钱,给我们做些好吃的。不够年底再给。”
孙氏这个人说好听点有原则,说不好听点穷讲究。
哪怕吃糠咽菜,能填饱肚子都不会朝别人借一分钱,更别说收别人的钱。
周建业是孙氏的女婿,不是外人,在孙氏看来周建业毕竟不姓周,不能仗着他孝顺,就把周家的钱当成自个的。
在孙氏这个母亲耳濡目染之下,前世林平安和林安宁的日子能过得下去,就不好意思麻烦林和平。只因林和平已嫁人,家里的钱财不是她一个人说的算,他们不能让她在中间为难。
林平安闻言,先他娘一步说,“大姐,我们有钱。”
“你们姐夫比你有钱。”林和平道。
孙氏瞪着她说:“建业有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每天日晒雨淋挣点钱,不想着存起来留着以后养孩子,都给他们祸害,日子还过不过?”
林和平心说,你闺女和你女婿的婚姻都是假的,孩子这辈子就别想了。
然而,她娘正生气,林和平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孙氏就能拿擀面杖揍她。
林和平佯装头疼,“我才二十六。首都那些有本事的女人,这个年纪刚毕业,都是三十多才生孩子。我们从三十岁攒钱,攒个两三年,也够养孩子的。”
“三十多岁?你还能生出来?”孙氏震惊。
林和平不想笑,但她忍不住,“娘,需要我提醒您,宁宁出生时您多大吗?”
“我——”孙氏看到小儿子,好半晌憋出一句,“就算你能生出来,建业的父母知道——”
林和平冲林宁宁抬抬手,“给我倒杯水,我好好跟咱娘掰扯。”
孙氏一听这话,又忍不住生气,她啥意思?说她这个当娘的不懂事,胡搅蛮缠啊。
“掰扯不是吗?咱今天就好好掰扯。”去厨房拿两个板凳,递给林和平一个,“掰扯吧。”
林和平:“周建业的父母,我的公公婆婆,一个月就有这么多钱。”指着她娘手里的钱,“有可能是两个这些。建业没说,咱不惦记他的钱,也就没问。您觉得,人家会在乎这点钱吗?”
孙氏摇头“这不是钱多少的事。你弟弟妹妹不是建业的弟弟妹妹。人家没,没啥,老头子。”
林老汉拿掉旱烟,开口道:“没义务帮你养弟弟妹妹。”
这话林安宁很是赞同,“是的,姐。你想吃啥,我,我下次回来从镇上给你买。”
林和平很高兴弟弟妹妹没有见钱眼开,但也不高兴他们跟她分的这么清楚,“可是建业说,我弟弟妹妹就是他弟弟妹妹啊。”
林安宁张了张口,不知道怎说,就给她哥使眼色。
周建业如果随便说说,林平安有的是话反驳。可他姐没要求,周建业就买两辆自行车,宁宁不知道时间,二话不说把自己戴了好几年的表给宁宁,没有一点不舍。老实本分如他爹的林平安说不出“姐夫就是哄你开心”之类的话。
林平安试探着说:“娘先收下,以后我们工作赚到钱,姐有了孩子,多给孩子一些见面礼呢?”
林和平叹了一口气。
林平安忙说:“大姐,我我——不是催你生孩子。是说以后,以后。”
林和平她爹林老汉面露怀疑,“和平有孩子,你们也该结婚了。你们能做主吗?”
“爹,没那么快。”林宁宁把最后一口肉包子咽下去,伸出手指头,“明年大哥考大学,顺利考上,要上四年。上学期间他没钱,他想结婚,女方也不愿意。至少得存两年钱。这就是七年。七年后姐三十三。”
林和平笑了,“都没你会算。”
“对啊。咱家我学习最好。”林宁宁很得意,转向林安宁,“二姐,我未来的二姐夫敢不同意,就跟大姐学,把他甩了。让大姐夫给你找个军官。”
孙氏一听这话,顾不上手里的钱,“安宁,不能听宁宁个熊孩子的。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男人离过婚,有正式工作,长相过得去,还跟头婚一样找。女的只能往下找。你姐纯粹是走了狗屎运。”
林和平转向她娘,“谁是狗屎?”
孙氏被自己的口水呛一下,“你!”
林和平无奈地说:“是我亲娘,没错。既然你这么疼周建业,收他一千块钱怎了?”
“我……”孙氏说不出来了。
林和平从她娘手里抽出一张大团结,递给林宁宁,不待她娘嚷嚷,“找村里人买些鸡蛋,明儿平安和安宁走的时候带二三十个,一顿两个。”转向孙氏,“我明早想吃鸡蛋羹,晚上想吃红烧鱼。你不给我做,后天就去找你女婿。你给我做一顿鱼,让我吃三天咸菜,下周就去找你女婿,说你虐待我。”
正准备往外去的林宁宁踉跄两下,连忙回头看看他娘有没有被他大姐气晕。
孙氏离晕只差一口气,偏偏又知道林和平没跟她开玩笑,那口气还顺不上来,转向她老伴儿,“老头子,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咱俩收拾收拾铺盖,去坟地里找咱爹娘吧。”
林和平知道她娘装腔作势,很不客气地说:“您这个样,我爷爷奶奶绝对不会见你。还得弄一阵阴风把你吹回来。”
哗啦一声,一阵秋风拂过,一片秋叶好巧不巧落在孙氏虎口之上。
孙氏打个哆嗦。
啪嗒!
手里的钱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