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平微微摇头,“不麻烦。我最初跟县长谈的时候,县长什么条件都没许。看到那笔钱,都开始畅想食品厂搞起来,县里拿到分红,是先修路,还是先挖沟,还是修学校。”
“所以?”
林和平想起县长的态度,忍不住笑了,“当着我的面给镇里打电话,要人给人,要地给地,不提钱什么条件都行。”
周建业猜到她接下来的打算,放心下来,“离宁宁放学还有一会儿,咱们去镇上转转,然后接宁宁吃饭。下午我和你去县里看看?”
林和平正有此意,“我还想去市里。”
“明天上午去,顺便瞅瞅哪儿有二手机器。”周建业说着,停顿一下,“我觉得你赚钱先别盖太多厂房,好好把这边的路修修。”
林和平很是意外,因周建业同她想一块去了,“你真不打算转业?”
“转业为你鞍前马后?”周建业瞥她一眼,“想都不要想!”
林和平很失望,“你上辈子——”
“上辈子该有的都有了,这辈子才想换个活法。”周建业道,“你不是吗?上辈子在首都,这辈子来到乡旮旯。以前出门大奔,现在自行车,还是人家宁宁的。以前拉货用集装箱,现在拖拉机,至今还在别人家。”
林和平喊停,“再让你说下去,我都成杨白劳了。”
“那也是因为你上辈子是黄世仁。”周建业脱口而出。
林和平噎了一下,笑眯眯看着他,“领导,请教你个问题。”
“说!”
“殴打军人犯法不?”
周建业顿时觉得背痛胳膊也痛,“……家暴犯法!欠债不还,上征信!”立马离她远点,“你今天发工资的钱,都是我的。”
林和平:“你有什么证据?”
“我——”周建业的脸色骤变,林和平没给他写欠条,他跟林和平签的婚前协议里也没提到这笔钱……他们只是口头约定,“林总……”瞬间从晚娘脸变成讨喜的大孙子,“林董,夫人,领导,我跟你说笑呢。”
林和平白了他一眼,大步朝南去。
周建业知道这茬过去了,推着车追上去,“慢点走,路不平,硌着脚。”
“你给我闭嘴!”林和平回头瞪他一眼,一个大老爷们,嘴怎么这么贫。
周建业一本正经道:“我真担心你,多年没回来,不习惯乡间坑坑洼洼的路。明天去市里买两双皮鞋吧。你好歹也是厂长,怎么也得置办两身像样的行头。”
林和平下意识想说不用,忽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必须得穿得像模像样的去办,“买一套就行了。这边不比南方,市里没什么好皮鞋。”
周建业听到“南方”二字,“银行里的那笔钱暂时用不着,你要不要去南方倒腾点东西,再弄些创业资金?”
林和平转向他,“你还别说,我真有想过。可你今天也看到,总共十二个人,一半四十出头,五十来岁。找谁跟我去?总不能让六十三岁的老村长陪我跑一趟。”
周建业回想一下刚刚见到的那些人,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岁。
此时农村三十岁的女人几乎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的。林和平给她双倍工资,她估计也不愿意,或不敢随林和平去南方进货。
周建业眉头微蹙,“当务之急是招人?”
林和平摇头,“修厂房、买机器以及改良月饼方子,都迫在眉睫。七月中旬就要把首批月饼做出来,我也没时间出去。”
“你有月饼模型?”周建业问。
林和平:“那个食品厂有个月饼车间,里面好像有几个模型。”
周建业不禁问:“现在的人习惯了月饼里面有冰糖和青红丝,你打算怎么改?”
“改小,改软。”林和平道,“以前太大,硬的咬不动,说句夸张的话,车从上面经过都压不烂。变小变软,一斤有六七个,会过日子如我娘,也舍得买几个给我姥姥送去。”
林和平上辈子经营食品,周建业没碰过食品生意,不如她懂,一听她有计划,“咱们先去哪儿?”
“饭店。”林和平道,“有卖饭的,咱们再慢慢逛。没有转一圈就回家。”
虽说改革开放好几年了,但青潭镇并没有几家做生意的。
俩人绕着小小的青潭镇转两圈才到饭点。
林和平去青潭镇唯一一家国营饭店买包子点菜,周建业去接林宁宁。
林宁宁不知道中午不回去,发现他姐夫往北,而不是往南,急的哇哇大叫,“错了,错了,姐夫,这是去街上的路。”
“中午在镇上吃,你姐点好菜了。”周建业道。
林宁宁:“干啥去街上吃?爹和娘都在家。”
周建业不禁为林宁宁的懂事而感到高兴。他像林宁宁这么大,听他爸妈这么说,只会说想吃什么什么。而不是去想,家里是不是没人做饭之类的。
周建业怕他心疼钱,有心理负担,道:“你姐以前在首都,我在部队,对这边了解不多,才决定中午在镇上吃,打听打听镇上居民生活水平,以后好给食品厂的产品定价。”
林宁宁不信,总觉得他姐和他姐夫就想带他吃顿好的,“吃饭能看出来?”
“当然!通过饭店的生意,吃饭的客人点的菜,衣着谈吐,能看出个大概。不过,具体价格还得去供销社打听。”周建业道。
林宁宁不禁问:“您又要买糖?姐夫,别买了吧。您再给我买糖,你一走,娘就得揍我。对了,姐夫,下次再出来是不是得到明年这时候?”
周建业:“我出不来,你姐可以去看我。”
“我呢?”林宁宁忙问。
周建业缓缓停下车。
林宁宁跳下来。
周建业支好车子,“可以跟你姐一起,也可以让老村长驾车送你过去。到地方登记一下就行了。”
林宁宁闻言放心下来,“我还以为你们得跟牛郎和织女似的呢。”
“什么牛郎织女?”林和平出来正好听到这句。
周建业:“宁宁担心你和我一年见一次。”
林和平有想过一年见一次,但她敢这么做的结果只有一个,被她娘打死。
为了小命着想,林和平早已决定好了,“等工厂走上正轨,半个月过去一次,前提别赶上刮风下雨。”
“半个月?”林宁宁惊呼。
林和平乐了,“一周一次?那我还回家吗?”
林宁宁没听明白。
林和平把他拉到店里,“回头忙起来,我得搬去厂里住。”
“啊?”林宁宁脚步一顿,“我以后找你,还得去有家食品厂啊?”
林和平递给他一双筷子,把热乎乎的肉包子推过去,“我要是在县里上班,你想找我更不好找。”
林宁宁不由得想起他姐以前在首都,三年回来一次,顿时觉得做人不可贪得无厌,“幸好我的学校离姐的厂近。大姐,你吃,我吃饭。”
“没有米饭。”林和平给周建业夹一个,“咱们吃包子就菜。”
林宁宁的手抖了一下,不敢置信睁大眼睛,有了肉包子还有菜?这么奢侈,被他娘知道,是打断他的腿,还是剥了他的皮啊。
林宁宁的小心脏抖个不停,压低声音说:“姐,娘问咱们中午吃的啥,你千万千万别说大肉包子就菜。”
“你当我傻啊。”林和平瞥他一眼,发现周建业一口咬掉三分之一,“慢点吃,吃太快胃不舒服。”
周建业:“我的胃习惯了。”三口吃完,又夹一个。
林宁宁原本看到桌上有七八个大肉包子,又忍不住怀疑他姐为了给他改善生活,特意买的。发现他姐夫又三口干掉一个,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下来——哪天在他娘面前说漏嘴,就说他姐夫馋了,他是捎带的。
林宁宁咬一大口肉包子,想学他姐夫三口干掉一个,噎得直打嗝。
林和平好气又好笑,“你学他什么不好,学他憨吃。”连忙递给他一杯水,“慢慢吃。”转向周建业,“你,吃菜,给宁宁留两个。”
林宁宁连忙抬起一根手指,慢慢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我再吃一个。”
“我说的两个是虚数。你能吃几个吃几个。”林和平不禁瞪一眼周建业,都是你干的好事。
周建业很无辜,他哪能想到小舅子十六了,还跟个两三岁的孩子似的喜欢模仿大人。
“这可不能怪我。”周建业绝不承认自己有错,“明明是宁宁没吃过肉包子,看到肉包子太高兴,一口咬多了。你要是天天给宁宁买,你求他吃,他也不吃。”
林宁宁闻言顿时急了,“不是,姐——”
“吃菜!”林和平给他夹一块肉,“你姐夫故意的。别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骗了。忘了上次饼干的事,他是怎么故意气娘的?”
林宁宁想到他娘险些被他姐夫吓晕过去,不由地看一眼他姐夫,发现周建业满眼笑意的看着他姐,顿时觉得包子酸,肚子有点撑,忍不住低头撇撇嘴——我可真是捎带的。
饭毕,自认为很懂事的林宁宁不待他姐夫开口,冲他姐姐姐夫挥挥手,朝学校方向跑。
县城离青潭镇不甚远,但他们要赶在厂里的工人下班前回来,周建业也没去追他,载着林和平到县城,把大大小小公家的供销社和私营小店逛个遍,买了一堆用的,又记满满两页纸,俩人才打道回府。
到有家食品厂,不出周建业所料,老厂长没把林和平这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
冯会计没能把林和平交代的事办成,厂里的女工们担心林和平发火,先一步把冯发展数落一顿。
林和平回来,众人就抢先说,她们已经替林和平骂过冯会计,让林和平消消气。
冯发展只是个小会计,还是前厂长的下属,本人还很老实,林和平没指望他能办成。
瞧着十一位工人一个比一个紧张,本想露出点笑脸,缓和一下气氛。随后想到接下来她很忙,没法天天呆在厂里,不趁机立规矩,她的心血得打水漂,就板着脸对冯会计说,“不怪你,本来这事该我去。前厂长家的地址给我,我明天亲自拜会他。”
冯会计有个不好的预感,又见林和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由地担心他老领导,更担心他明天下岗。期期艾艾地说:“老厂长其实也没说不给,只是说缓两天。我明天再去问问?他明确地说不给,您再去也不冲。”
林和平:“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他耗。”
冯会计早领教到林和平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性格,闻言越发担心,明天青潭镇血流成河。
冯会计大着胆子试探着问,“您过去打算怎么做?”
十一位女工同时转向林和平,竖起耳朵等着听。
林和平没让她的工人失望,冷笑道:“我给他脸他不要,别怪我把他的脸踩在地上!”
众人呼吸一窒,冯会计越发不安,不由地转向周建业,希望他能帮忙劝劝。
周建业让他失望了,不但没劝,还火上浇油,问冯发展,“那个前厂长家几口人?干什么的?要不要我多找几个人,跟你们厂长一道去?”
冯发展心里咯噔一下,“不不——不用!”忙转向林和平,不等她开口,“老厂长只有两个儿子,还不跟他住一块,没,他家没几个人。”
林和平颔首,表示知道,就往里面去。
冯会计不敢放松,小心翼翼地说:“院里的草都收拾干净了。厂房里面还没来得及打扫。”
林和平朝西边看了看,太阳快落山了,“明天再收拾。工具清洗干净先放库房里。我找人把厂房翻新一下,再把东西移过去。”
冯会计不禁说:“我没事,这事——”
林和平抬了抬手,打断他的话,“我家离这边不远,这边我跟你一样熟。”瞧着厂里的草确实被收拾的一干二净,“今天就到这儿。”转向一众女工,“你们下班吧。”
然而,厂里的工人没有立即回家。
瞧着林和平和周建业走远,工人们纷纷问冯会计,“咱们这个新厂长明天不会真去县里告老厂长吧?”
有人闻言不禁说:“告他也活该。早些年咱们厂效益多好。每年农历七月中三个车间同时做月饼,都不够卖的。自打他当厂长,一年不如一年不说,今年连工资都发不出来。还想把厂里的东西当成自己的,换我是林厂长,就带人把他抓起来,吓死他个孬种!”
冯会计忍不住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瞪眼,“看我干啥?我跟你说,敢通风报信,我就敢告诉新厂长。”
冯会计真有这个打算,顿时有些不自在。
众人一看他的表情,同时惊呼,“你真想去通风报信?小冯,老厂长给你——”
“没有!”冯会计忙说:“我跟你们一样,两个月没发工资。我是觉得他都快六十了,回头再被咱们这个新厂长吓出个好歹,於心不忍。”
有人不禁嗤一声,“你不忍心,你没钱用,怎不见他可怜你?我们两个月没发工资,他怎就忍心?”
冯会计的嘴巴动了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王贵香开口道,“你们先别吵,我上午总觉得林和平这个名字像是在哪儿听过——”
“你认识?”冯会计问。
王贵香皱了皱眉,“应该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和平。之前不能确定,刚刚她说,她也是这边的人,我估计就是清河村的林和平。”
“你姐婆家那个村的?”有人问。
王贵香点头,“年龄对得上,脾气也对得上。”
“她以前干啥的?”冯会计忙问。
王贵香:“初中毕业后嫁给一个知青,那知青考上首都的大专,她就跟那知青回首都了。说起那闺女,真是个有能耐的,人家到了首都就考上学,然后留在了首都。”想起周建业,“可她丈夫不是军人,更不是军官,这点对不上。”
冯会计:“是不是你记错了?其实就是军官。”
王贵香仔细想想,“不会的。知青跟军官差太多,我编也编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