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文失笑,拉着他站起来,自己先把药箱带子挂到脖子上,然后又冲着三皇子蹲下去,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上来吧。”

三皇子瞪圆了眼睛,就听那人又道:“瞒着旁人偷跑出来的吧?崴了脚怎么走,上来吧。”

真要说起来,这位小洪吏目的脊背并不算宽阔,也不够厚实,趴在上面甚至能感受到衣服下面凸起的脊骨,但三皇子却觉得,天下再也没有比这里更令人安心的所在了。

阳光把酱色的吏目官袍晒得暖烘烘,三皇子侧着脸贴在上面,能清晰地闻到混合着皂角味的淡淡药香,稍稍有点苦涩。

“洪大人,”洪文忽听背后一阵蚊嘤似的轻语,“若来日父皇有了别的弟弟,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洪文惊讶道:“怎么会这么想?”

三皇子闷闷道:“我就是知道。”

他本就没有母妃,容易被人忽视,如今宫中又进了秀女……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是要给父皇生弟弟妹妹的。

这个问题实在困扰他许久,偏又不知该向谁诉说,正好方才经过宁寿宫门口,瞧见洪文的背影,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来。

这个问题实在要命,洪文本不欲回答,可隐约感觉到背上一点湿意,又难免心软。

他在心中唾弃着自己的烂好心,认真想了会儿才道:“殿下是陛下的长子,天生一段父子亲情,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将来的事太过遥远,微臣人微言轻,并不敢说什么,只是殿下,微臣觉得,大抵天下的父亲总会希望孩子健康长大,成长为有用之才吧?”

三皇子年纪虽小,可天生心思敏感,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单纯敷衍回避非但不会令他解开心结,反而会加重心病。

倒不如实话实说。

良久,三皇子带着鼻音道:“你跟旁人说的不一样。”

“哦?”

“他们都说不会的,我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一定会喜欢我,可我知道他们在撒谎。”

五根手指还有长短呢,更何况人心本就是偏的。

沉默片刻之后,三皇子又道:“你的话实在不如他们动听。”

洪文失笑,“那殿下以为如何?”

三皇子在他背上蹭了蹭脸,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洪文笑道:“殿下,微臣给您哼一段民谣吧?”

“西边的白沙河呀,在雨里翻滚着浪花;

东边的小娃娃呀,骑着竹马笑哈哈……”

走过的地方太多,连洪文自己都忘了这是哪里的民谣,偶尔还会跑调忘词,但合着迎面吹来的微风旭阳,竟十分惬意。

透过枝叶的阳光在地上漏下斑驳的光点,随着微风忽明忽暗。

洪文背着孩子往前走,摇摇摆摆的动作跟民谣汇成奇异的韵律。

摇晃着,摇晃着,三皇子被头顶的日头晒得昏昏欲睡,仿佛到了梦中的大河上,乘着一叶孤舟流向不知名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