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彤城中,童玟怀盯着一动不动跪在面前的妹妹,神情严肃,威沉。
童红铃面色惨白,在大哥的目光下低着头,小脸上满是惧怕和后悔。她心知做了错事,可她本意并非这样啊。委屈、害怕、担忧、愧疚,再加上方才又受了伤,毕竟尚是个不懂事的少女,眼圈一红便“叭叭”得垂下几行泪来
“捕了这么大篓子,你还有脸哭!?”童玟怀冷声叱责道。
童红铃不语,站在童坻怀身后的何锵满脸急色,见童红铃肩头不住颤抖着,上前一步,跪下道:“大帅,此事不怪铃铛,都是我的错。若非我错以为那云姑娘要杀铃铛,一时情急,云姑娘也……”
“你住口!既知道有错,便到外面跪着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童玟怀喝道。
“大帅之令,属下莫敢不从,只是铃铛身上还有伤,大帅……”
“锵哥哥你不必为我求情了,这回我闯了大祸。大哥不原谅我,蔺哥哥现在一定都恨死我了,他那么在乎云姐办,呜呜,看那个青国皇帝那么生气,金彤要是保不住我就是罪人…大哥你按军法处置了我吧。”
毕竟是唯一的亲人,疼爱的妹妹,见她这般,童玟怀要骂的话便卡在了喉咙。”再脱口不出。
半响他才冷声问道:“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我问你,是谁允你私自打开城门,出城应战的?”
童红铃压抑着哭泣,小声道:“是我自己,哥我错了……”
“胡闹!这是军营,是战场,你以为是你可以乱来的地方吗?”
“我,这么快,江州尽失,青军来势汹汹,红铃虽是女子,但也看出我军军心不稳,斗志消弭。昨日青军攻城,我军伤亡甚重,军心涣散,大哥一直愁眉不展。要是这次青国叫阵,我们不应战,将士们定然更加心灰意冷。”,童红铃哽咽一声,有些害怕得抬头瞄了眼一直沉默的童玟怀。
童玟怀瞪她一眼,冷声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就想,若是我出城应战,一来蔺哥哥一定不会伤我,二来我非军中之人,即便输了,我是女子,那迎敌的青国将领也不见得会风光。我军以女子应战,本就是对青国的一个打击。青国定然不会派大将应战,所以红铃赢的希望还是有的,若是……若是真让红铃胜了,那岂不是鼓舞了军心?我……我没想到青国会让云姐姐出战的。我只知道云姐姐先前出得庙堂,是治世的大才,蔺哥哥很喜欢她,我又没见过她,哪里知道她功夫那么好……更没想到后来会那样……”
童红铃所言并未全无道理,也正是因为这些,她冲出城门后,童玟怀才无奈之下令兵勇放下了吊桥,算是默认了她的应战。后来的一切,也确实有些意外。眼见童红铃惨白的小脸上还牲着两道血痕,童玟怀已是不忍再责罚她,沉声道。
“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若是云姑娘出了事,你仔细你蔺哥哥扒了你的皮!去吧,让简伯给你看看伤口”
想着蔺琦墨奔过来的样子,想着他击向自已手臂的那一掌,童红铃便觉手臂剧痛,吓得拌了下。也不敢多言,在何锵的搀扶下缓缓出了房。
“锵哥哥,你说云姐姐不会出事吧?”
童红铃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愧疚,刚出屋就忍不住抬头望着何锵,一脸无助。
“别怕,云姑娘武功好,不会有事的。再者,这事都怨我,来日定给蔺帅赔罪,要杀要刮都成。你受了伤,别想这事了……”
何锵劝慰着童红铃,然而却在此时,传报小兵飞跑而来,大喝之声打断了他的话,也令所有人心头一惊。
“报!大帅,青帝亲自领兵攻城了!”
罄冉只觉昏昏沉沉的,身体一会热,一会冷。迷蒙中有一双手总是温柔地抚下她的燥热难安,令她再次沉入黑甜。
昏睡中,也不知时辰,迷迷糊糊似是醒来过几次,每回都能看到那双清透的眼眸,盛满了温柔和关切,听到他安抚的低声,於是她便再次沉睡过去。
待罄冉完全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睁开眼,半天才看清帐中情景,空无一人的帐子充斥着药味。罄冉正茫然,便听帐外传来了脚步声,闻那脚步声,倒不似熟人。
不一会,帐幕被掀开,进来一个人,屏风处一晃,走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
大婶显是没想到罄冉醒了,神情一怔,然后才满脸欢悦地向床前走来。
“姑娘醒了!姑娘饿了吧,失了那么多血,可是该好好补补。”
罄冉一阵茫然:“你是?”
西峰军中是没有女人的,却不知这大婶是怎么回事。
“我是这附近柳镇的,我夫家姓宋,人家都叫我宋婶。”宋婶倒是极开朗的,已自行介绍起来,见罄冉茫然,一面将她扶着坐起,一面又道。
“是蔺大将军将我带来的,姑娘伤的这么重,身边可不能没个人照顾。好好的姑娘家,年纪小小的,怎生往战场上跑呢。来,把这粥喝了,这是将军专门去打的山鸡,熬了好几个时辰呢。”
罄冉一面听宋婶说个不停,一面借着她的手喝着汤,用了大半碗才轻轻摇头,问道。
“他呢?”
宋婶一愣,旋即才明白过来罄冉是在问蔺琦墨,於是忙道:“将军照看姑娘到早上,老婆子一来便上战场去了,真是不容易,眼睛都敖红了。”
怪不得外面如此安静,原来今日又攻城了,罄冉心一紧。怔了一会,看着忙碌的宋婶,微有疑惑:“宋婶是麟国人,难道就不怪他领着青兵进犯麟国吗?”
宋婶一愣,半响才道:“姑娘,俺是个村妇不懂什么大道理。俺只知道蔺大将军是好人,要不是他,俺一家早几年就没了。姑娘既是将军重视的人,俺就要将姑娘照顾好。姑娘歇着,药该熬好了,宋婶去端来。”
她说罢对着罄冉一笑,便出了帐,罄冉目光随她游移,发起呆来。
君无戏言,凤瑛果然言出必行,自领军出营便未归营,对金彤城发动了猛烈的攻击,日夜不歇。蔺琦墨自早上走后,也一直没有回来。
罄冉在宋婶的照看下,虽是肩头还疼,但也渐渐有了些精神。醒来也已有一日有余,营地很安静,偶尔传来阵阵哀呼,那便是从前线撤回来的伤兵,每次都引来一阵的喧嚣。听着那喧嚣罄冉每每叹息,怕是前面攻城打的异常惨烈,这般打法,让人竟是心惊。
蔺琦墨回营已是两日后的晚上,他下了马便直奔罄冉营帐,临到帐前却又顿住了脚步。帐中通黑,想来罄冉已经歇下。他在帐外默立良久,听着帐中呼吸之声平稳而细弱,终是伸出右手,捺起帐暮。
帐中没有燃烛火,他慢慢走近罄冉,长久地凝望着那张明显憔悴的面容,蹙着的眉不觉更加皱起。
虽是没有烛火,凭借蔺琦墨的眼力也已将罄冉看得清清楚楚。她睡的并不安稳,眉头亦是轻蹙着,面颊苍白不见血色。蔺琦墨心揪在一处,缓缓在塌前坐下,伸出了微颤的手。
他轻轻抚着罄冉的眉,见她微微动了下,便忙抬了手。又望了会儿,这才将罄冉探出被角的手拿起放在了被下,用大掌包住。
然后蔺琦墨便靠着床榻闭上了眼睛,片刻便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罄冉醒来时,蔺琦墨已经不在。迷蒙中她似感觉到他来过,问了宋婶才知他确实回来过,只待了不足一个时辰便又去了战场。罄冉叹息一声,想来他是衬休息时间跑回来一趟。
凤瑛这般不计死伤的强攻金形,怕是两军都受不了了,破城估摸着也就这一两天了。想来两军死伤定然都是极惨烈的。
虽然这一战不能避免,早晚都是要打的,但是因为她的关系,致使凤瑛如此疯狂攻城,罄冉心头总有些难受,沉重中透着一股异样。
一日怅然,没用多少膳食,中午时罄冉便恹恹得躺在床上瞪着帐顶发呆。却在此时传来一阵欢呼,一声大过一声,最后整个军营都喧嚣了起来。罄冉已然有些明白发生了何事,撑着床便要坐起。
“姑娘这是干嘛,伤筋动骨,姑娘可马虎不得!快躺下快躺下!”
她说着便来按罄冉,扶她轻轻躺下。
“宋婶,可是城破了?”
宋婶尚未回答,便听帐外传来白鹤的声音。
“姑娘,金彤攻下来了。这里不安全,再者城里养病什么都比这军营强,陛下和蔺帅走不开,属下来接姑娘入城。”
金彤终於破了……
罄冉心里一时微宽,一时感叹,半响才沉声回道:“劳烦白将军了。”
出了帐子罄冉愣住,来接她的竟是凤瑛的龙撵,眉宇蹙起,罄冉不再动步。
“姑娘快上车吧,陛下和将军都还等在城外。”白鹤上前一步,满脸笑意,语气不乏胜利的欢喜。
罄冉目光悄无声息移向白鹤身后的一名小兵,那小兵竟抬头望了罄冉一眼。那人是蔺琦墨安插在军中的,罄冉倒是见过。
“扶我上车,宋婶。”
龙撵果真就是舒服,一路并不觉得颠簸,到城门时果见凤瑛与蔺琦墨并肩立在那里,似是在交谈着什么。远远见她过来,纷纷上马迎了上来。
到了近前,凤瑛下马,一跃便登上了龙撵,也不看罄冉,一脸冷漠地坐了下来,吩咐一声。
“进城。”
望着他冰冷的背脊罄冉觉得有些压抑,右手强撑着将窗户微微推开一点。蔺琦墨打马行在车旁,听到动静望了过来,四目相对,波光流转。
半响,蔺琦墨才对罄冉笑着点了下头,丢给她一个安抚的目光,便策马向前而去。
龙撵在大军夹护下缓缓驶入了金彤,望着一路拜倒的百姓,再看看凤瑛威严的面容,罄冉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向后缩了缩。
“贼子!”
“打死他,打死他!”
“给死去的乡亲们报仇,打死他!”
忽而一阵喧嚣自外面传来,罄冉愣了下,心一惊,猛地回过神来。拼劲力气坐起身来,一把推开了窗户,探出头去。但见前面一群百姓突然纷纷站起身来,扑着向大队这边冲来。一切来的太突然,护道的青兵不及将他们拦住口再来,这些人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军中早就有命,不准扰民、欺民,他们有所顾忌一时便没有拦住。
百姓们呼啦啦得冲向了龙撵前端坐马上的那个清隽身影,他们疯狂地将手中物事扔向蔺琦墨,不停尖叫着扑向蔺琦墨,表情扭曲,似是有天大的仇恨,要将他生吞了去。
只是瞬间,菜叶、土团、鸡蛋……如雨一般向蔺琦墨砸去,而他竟似傻了一般,僵直着背脊竟是不避不躲一眨眼间那银色的甲衣已挂满了晦物,从未有过的狼狈和不堪。
兵勇们叫嚷着维护着秩序,横起长枪将百姓往外推。罄冉面色惨白,一个用力便站起身来,迈步便要向外冲。
手腕一紧,疼痛传来,罄冉回头正迎上凤瑛冰冷的眼神。
“不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