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梅呆子
珊娘来到客院时,林如稚已经醒了,正靠着床头呆呆地出着神。见珊娘进来,她硬挤出一个笑,想要说什么,可忍不住又是一阵鼻子发酸。
珊娘叹了口气,在床边上坐了,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道:「梅欢歌想见你。」
「我不见他!」林如稚接过帕子捂住眼,哽咽道:「我再不想见他了!」
珊娘由着她哭了一会儿,才劝着她道:「你总要听一听他的说法,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还能哪样?!」林如稚拿开帕子,握着珊娘的手流泪道:「我是没脸告诉你,其实之前我就在疑心了。可我总想着不能够,想着他不可能那么伤我的心,想着定是我多心了。偏今儿竟叫我亲眼撞破了,这还能叫我怎么想?!便是他来,也不过是一套骗我的鬼话,我再不信他了!」
珊娘一阵沉默。好朋友遇到这种事,任何劝说都是乏力空白的。除了沉默,她也想不出什么说辞来。半晌,她叹了口气,又道:「可你也不能永远这么避着他。」
林如稚拧着帕子也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道:「其实之前我就一直想着,若我的疑心是真的,我该怎么办。」说着,那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再次拿帕子捂了脸,哭道:「我甚至梦到过草儿跪在我的面前,求我收下她,求我成全她……我……我没法子,只能违心让他收了她……谁叫我是女人,谁叫我不能嫉妒……可我心里……呜……」
珊娘不禁又是一阵沉默。便是大周比前朝风气要开明,可对於女人三从四德的标准,却是从来都没有改过。前世时她也曾像林如稚这样的认命,可重活一世后,她就再不愿意那样委屈自己了。也亏得袁长卿虽然性情清冷,倒也是个心胸宽广的,从不曾像世人那样,认为女人天生就该比男人低了一等。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林如稚抽噎着又道,「如今我不过是在垂死挣扎,他若真铁了心要纳她,我还能怎样?难道真的为了个妾跟他和离?!说出去我也没脸见人了……」
珊娘一怔,「你竟愿意答应他纳妾?!」她再想不到林如稚在梅欢歌身上竟用情如此之深……可转念间她就明白了。说到底,林如稚不像她多了一世的经历,怕是此时的她也和前世时的自己一样,把事情想得极是简单,以为妾不过是个玩物,纳妾也不过是安抚丈夫的一点小手段而已。
可那个草儿不是六安,林如稚也不是像她从小就受着大宅里争斗的教养,几乎用脚趾头她都能想像得到,心高气傲的林如稚便是勉强委屈自己吃了眼前的这个亏,一时一日她许还能压抑着自己,天长日久,怕是夫妻间的那点情分也就渐渐地被磨光了……
珊娘蓦地一阵眨眼。前世时林如稚过得不好,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可,不是还有林二先生和林如亭吗?
「你父母和你哥哥……」她道。
林如稚摇着头道:「我哪敢让他们知道。我娘原就不同意这件事,只因我爹也看重於他,这才勉强同意的。若知道他竟变了,我娘非要跟我爹闹一场不可。我娘总说我一辈子没叫她操过心,偏在婚事上叫她落了那么多的泪,如今偏又闹成这样,我、我再没脸跟他们说的……」
珊娘心中一阵恍然。怕是前世时林如稚并没有像这一世这样跑来找人哭诉,而是隐忍了下来,却生生把自己折磨成个不幸的妇人。所以林如轩才说她和袁长卿都是「苦命人」。
至於林如轩酒后那句所谓的「彼此心里有对方」,如今珊娘更是肯定了,这不过是林如轩的臆想。因为以她所知道的那个林如稚和袁长卿,他们若是彼此有意,怕都不会另娶另嫁。特别是袁长卿,若他心里有林如稚,是再不可能任由林如稚嫁给别人的。
珊娘眨了眨眼,伸手拉下林如稚捂在脸上的手,看着她的双眼道:「你真愿意他纳妾?」
林如稚落泪道:「不愿意又能如何?谁叫我是女人……」
珊娘放开手,皱着眉头道:「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迂腐之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你以前的胆量都去哪里了?!你以为纳妾是给家里添一尊塑像吗?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你能做得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亲热吗?!反正我是做不到。我宁愿宰了袁大,也绝不许他碰别的女人一下的!」
「你以为我愿意?!」林如稚抬头叫道,「可我又能如何?」
「你不能如何吗?」珊娘双手抱胸,冷笑道:「你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不能如何了?!若是我,我定要向袁大表明态度,我不许他纳妾……」
「会被人说的……」林如稚小声道。
珊娘一怔,那细长的眉顿时一竖,伸手戳着林如稚的脑袋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道学了?林老夫人见你这样,定要气死!以前也没见你这样畏惧人言啊!」
「那是因为……」林如稚顿了顿,那眼泪又下来了。她拿帕子拭着泪道:「在家时我是女儿,可以恣意妄为,我什么样儿父母都会接受我。可如今我已经嫁了人,我怕我行为出跳,会惹得人笑话梅郎,叫梅郎嫌弃……」
珊娘又怔了怔。林如稚的心情,她竟是了解的。前世时她为了袁长卿,也曾这样努力去改变过自己,结果不仅把自己做了个四不像,也叫袁长卿离她越来越远。
她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抹去林如稚脸上的泪珠,道:「你认识梅欢歌时,你就是那样的性情了。他若不喜欢那样的你,又怎么会跟你好上?如今你变成这样,不定他还不喜欢呢……」她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拉住林如稚的手道:「不定你们之间叫草儿插上手,就是因为你老是这么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叫他觉得你变了呢!」
又道,「我总认为,做人先该做好自己,忘了自己,单纯为了讨好别人而改变自己,这个你还是你吗?便是被你讨好的人喜欢上了你,他喜欢的怕也不是真正的你。只冲着这一点,我就觉得你跟梅欢歌需要好好谈一谈。至於同意不同意他纳妾,我认为你还是需要好好想想,你若能够忍受他跟别的女人亲热,那我也就什么都不说了,若不能,我劝你慎重。」
梅欢歌被袁长卿迎进府来,看到珊娘站在花厅门口等着他,他立时显出一副心有所畏的模样来,像是害怕珊娘会扑过来打他一般。袁长卿见了心里一阵好笑,便冲着花厅的方向伸了伸手,又道了一声「请」。
梅欢歌犹豫了一下,直到原本站在廊上的珊娘走下台阶,又斜眼看着他冷哼了一声,他这才讪讪地冲着珊娘拱了拱手,提着袍角上了台阶。
珊娘回头看着梅欢歌的背影,正想着要不要绕到后窗那里去偷听,就听袁长卿在她耳旁低声道:「才刚你做什么了?看把梅郎吓的。」
珊娘一阵诧异,回头想了一下,道:「我也没怎么着他啊。」
站在他们身后的李妈妈并没有看到袁长卿忍着笑的模样,听他问着珊娘,便以为之前珊娘赶走梅欢歌的事让袁长卿不高兴了,忙替珊娘说话道:「我们姑娘没做什么……」可想想平常珊娘对袁长卿动不动就呛声,甚至还经常上手,她怕袁长卿不信,忙又笑道:「待客的礼数我们姑娘可从来都不缺的……」这句话一出口,她立时又担心袁长卿心里会存了什么不满,赶紧又道:「我们姑娘再知礼不过……」
袁长卿是什么人,李妈妈的那点小心思他岂能摸不透,便看着珊娘笑了笑。
珊娘也知道自己的坏毛病,可对着袁长卿她就是克制不住,那手竟忍不住又伸了出去。
李妈妈一看就着急了,突兀地横插进珊娘和袁长卿的中间,对他们二人笑道:「也不好尽站在这里,要不,姑娘姑爷先回去,等里面说完了,我再派人去请?」
袁长卿了然地看了李妈妈一眼,对珊娘道:「我去听听。」说着,便从旁边绕到廊下,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李妈妈则扭头责备着珊娘道:「跟姑娘说了多少次了,女儿家不要太刚强,说话做事都要和软着些。姑爷如今正往上走着,姑娘行事有差,会叫人连姑爷也一同笑话的。」
立时,珊娘就明白林如稚怎么嫁了人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世人对未嫁的女儿和已嫁的妇人要求是不同的,做女儿时乖张一些无妨,可做了妇人后,就再不许任性了。偏林如稚不像她,曾有过一世憋屈的经历,若再遭遇到像李妈妈这样的「好心劝说」,她怕是再难扛住的。
「我又没做什么。」珊娘抱屈道。
「还没做什么!」李妈妈道,「如今姑爷待姑娘好着,姑娘便是呛姑爷一句,或者动一动手,姑爷自是不会往心里去,可长久下去,难免姑爷不会往心里去。等时间长了,不定姑爷就要觉得姑娘对他不够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