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回头笑道:「规矩总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我那院子也就那么大,人再多可就连个站的地方都没了呢。妈妈既有心,倒不如把那一等丫鬟的份例分给我那两个二等的丫头,怕是她们服侍我要比我得了两个一等的丫头更尽心呢。」
方妈妈原就是陪着珊娘过来的,此时也跟在马妈妈的身后进了屋,便笑着打趣道:「姑娘好算计。」
珊娘笑着扭头,对太太道:「我也想过我那院子里要用的人,我奶娘自是不变的,一等的丫鬟我就不要了,把那份例分给我那两个二等的丫头便好。至於还有个丫头六安,就提到三等吧,」她看向马妈妈和方妈妈,「除此之外,我那院子里只要再添两个粗使婆子和两个洒扫的小丫鬟也就够了。再多,我那里可真是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呢。」
珊娘故意轻松说笑着,便是马妈妈有意板着脸不配合,无奈旁边有个方妈妈凑着趣,倒也没叫气氛冷落下去。
五太太姚氏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下却暗暗诧异。她原觉得珊娘过来,是奉迎讨好她的,可如今冷眼看来,却又不像。
几人闲话了几句珊娘那院子的事,就听得外面有人来报,说是隔壁二房三房四房的姑娘们听说十三姑娘回来了,派了婆子来请安问好。
珊娘回头,恰正好看到姚氏紧皱起的眉,知道她是不耐烦应酬这些事,便站起身笑道:「既然是来看我的,倒不好叫太太费神,太太且忙太太的,我去看看便好。」
姚氏巴不得这一声儿,忙笑道:「行,你去吧。」
珊娘行礼退下,走到门边上时,姚氏忽然出声道,「你若对刺绣有兴趣,明儿有空时只管过来。」
姚氏这么说,其实多少是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与其说她这是对珊娘表示亲近,倒不如说,她是想要补偿当年倍受冷落的自己。
谁知珊娘却冲她摇手笑道:「太太快饶了我吧,我可懒着呢。倒是太太,整天在绣房里绣花,眼睛也要吃不消的,有空太太也去我那院子里坐坐吧。从我那楼上看出去,能看到落梅河呢。」
这口吻,不像是在对长辈说话,倒更像是在邀请一个平辈的朋友了。
十三姑娘出去了,一直把自己掩在门边阴影里的丫鬟明兰这才过来,给太太斟了一杯茶,然后便到绣架旁去理丝线了。
倒是五太太姚氏,难得地没有立即回到绣架旁,而是仍托着腮,坐在榻边默默凝思出神。
明兰那里将刚才姚氏拿出来的丝线一一归了位,回头见太太仍是没有过来,便诧异地叫了声:「太太?」
姚氏的四个陪嫁丫鬟中,唯有明兰明确表示不愿意侍候老爷,也不愿意出嫁,於是她便一直这么跟着太太了。
姚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疑惑地问着明兰:「你说,咱家大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兰想了想,把今儿一早二爷去闹大姑娘的事说给太太听了,却是未加任何置评。
姚氏又垂眼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我果然不会看人,还当她是个可怜的,原来也是个厉害的……」
明兰理着丝线,头也不抬地道:「可怜也好,厉害也罢,太太管她做甚?谁的日子都是自个儿过的,好不好的原跟别人没关系,咱们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姚氏闷了闷,又是一声叹息,「也是。」只是,心下却莫名感觉一阵失落。
且说越是没落的人家,越是强调自个儿家的门楣高尚。这侯家虽说早没了爵位,却一心以名门世族自居,更是把一应繁琐的礼仪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便是人人都知道珊娘并不是真的病了,这会儿听说她回家来「养病」,各房的姐妹们也都要煞有介事地亲手写个慰问的帖子,再派了妥当的妈妈亲自上门来问候,这才合乎大家闺秀该有的礼仪规矩。
昨儿珊娘到家时已经晚了,等人悄悄上门打探了消息,再回家通报主子,各房的姑娘们正经派出婆子执着帖子来道恼问安时,已经是日头快要偏西的辰光了。
珊娘这个「病人」自然可以不用亲自去见那些来问安的婆子——她派出了八面玲珑的方妈妈去应对,但那些回帖,却是需要她亲手写过,才算是合礼数的事。
虽然连连抱怨着,珊娘也只好耐着性子一一写了回帖,等诸事忙毕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此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