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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若端王爷只说是去醉仙居用晚膳,邹元钧自然会婉言谢绝。

可人家端王爷说了,是有事情要询问。那拒绝的话邹元钧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王爷刚刚帮过元槿,再怎么样,这个人情总还是得认的。

故而没多久,三人便已经坐在了醉仙居的雅间中。

邹元钧疼爱妹妹,舍不得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吃。

端王爷自然更是希望元槿离他越近越好。更何况他本就是为了和她一起多待会儿,才提出这么个建议的。

故而在他们的故意纵容下,元槿就和他们同桌而食了。

——本朝自初时起,民风就颇为开放,并不会特别地约束女子。不然也不会有静雅艺苑的出现了。而且,有公筷夹菜,倒也无甚大碍。

但,邹元钧到底顾忌着蔺君泓是个外男。

虽说端王从不将女子放在眼里,邹元钧不担忧蔺君泓会对元槿做些什么,但他还是把元槿的位置安排得挨他近一些,离端王爷远一点。

蔺君泓淡笑着看邹元钧安排一切,并不多言。等他落座后,方才说起之前提起将要商议的事情。

菜陆续上齐。

元槿不用理会他们的谈话,原本正吃得开心,冷不防公筷在眼前一闪,接着,碗里多了好些个青翠的炒蔬菜。

「槿儿自小就爱吃这个。我特意给你点的。多吃点。」

望着眼前的炒苦瓜,如今的元槿努力了半晌,冲冲未动。

其实,元槿这些天已经碰到过许多次,大家「知道她喜欢什么」,所以对她「如以往一样好」,将她「最喜欢」的都给她。

有的时候,也就平静无波地过去了。

可是这一回,面对着这些苦瓜,她真的有些……食不下咽。

「怎么?槿儿不爱吃吗?」邹元钧终於发现了不对,低声询问道。

元槿赶忙摇头,干笑道:「不会。怎么可能。」

拨拉着碗里青葱葱绿油油的一片片疙瘩瘩的小东西,她还没吃呢,嘴里就泛起了苦味儿来。

强忍着心里的排斥,咬了一口,吃了半片。

当真是原汁原味的苦瓜。连点压味道的配料都没搁。这可真是……

元槿赶紧搁下筷子,剩下的半片怎么也不想吃了。

可不吃也不成。

不然就露馅儿了不是?

元槿心中天人交战,左右拿不定主意。

好在邹元钧大部分时间都只顾着和蔺君泓说话,没人留意到她。

元槿暗叹口气,放下筷子,转头朝窗外看了会儿。

望着外头微微泛红的开始往下落的夕阳,元槿心里默念了半晌,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决定一口气闷着吃下去。

结果她望向碗里的时候,却发现苦瓜好像少了那么一些。

元槿很是诧异。抬头朝两人悄悄地看了几眼。又低头去数。

……好像是少了这么三四片。

她犹不太敢相信,又扭头朝窗外望了望。过了片刻,再回头来看。

咦?又少了?

碗里只还剩下两三个苦瓜。

这回太明显了,不由得她不怀疑。

元槿狐疑地去看垂眸沉吟的邹元钧,再瞧了瞧勾着一抹淡笑的蔺君泓,心下惊疑不定。

究竟谁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竟然瞬息之间就将东西三下五除二地弄没了。

最大可能是拿走后吃掉了。不然,怎么会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自家大哥虽然会功夫,却因从文了,所以并未在武艺上太过花费时间。

让他做到这么快速,好像不可能。

而且,他如果肯帮忙,刚才就不会好心让她多吃点这个了。

唯一有可能做到的,就是身边这位武艺很高的端王爷。

可若说端王爷帮她把苦瓜全处理掉了……

想想又不可能。

更何况,里面还有半片儿她咬过的呢。

思来想去,元槿寻不出个结果来。又没胆子去问大哥,生怕他再给她夹苦瓜吃。於是带着满心的疑问,元槿磨磨蹭蹭吃完了这顿饭。

临走的时候,元槿又悄悄去看蔺君泓。

端王爷压根瞄都不瞄她一眼。只唇角勾着那云淡风轻的笑意,和邹元钧在说话。

元槿心里的疑惑愈发深浓。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和哥哥一起,与端王爷道别后,便归家去了。

第二日一早,元槿如往常一般去到了公主府。却在到了那里之后,知道了个让她十分意外且痛心的事情。

春华死了。

那个爱笑爱闹的丫鬟,没了。

元槿怎么也没法接受这个事实。赶在众人将她的屍体丢掉前,急匆匆赶了过去,一把拦下。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到底怎么回事!」

卓妈妈让人将手里拎着的草蓆搁下。抹着眼泪说道:「昨儿半夜没了的。掉落池塘里淹死的。刚刚才有人发现。」

池塘?

「不会。」元槿摇摇头道:「不会。她怎么可能淹死呢。」

猫儿怕水。

春华很疼闹闹。这段时间,她常常陪着闹闹。早已养成了不去水边玩耍的习惯。

更何况,谁会没事干大半夜地往池塘边上跑?!

元槿思量片刻的功夫,裹着屍身的破草蓆再次被人抬了起来。

元槿再次拦住。

气恼之下,她的声音拔高了许多,也冷冽了许多,叱道:「谁也不准动她!如今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都没人觉得蹊跷的吗?务必查清了死因再做打算!」

因为春华是孤儿,被人牙子卖到了府里,所以,死去后也只能一个草蓆裹身丢出去。

听了元槿的话,卓妈妈眼中划过一丝亮光,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一个奴婢淹死罢了。姑娘这是何必呢。」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让人将草蓆放了下来。

元槿问卓妈妈身边的秋实,「长公主怎么说?」

秋实哭得嗓子都哑了,眼睛肿肿地说道:「婢子寻过长公主。长公主说,若让她处理,定然是直接埋了为好。若觉得不对劲,只管自己去查。不过,不要去打扰了她。她是不管的。」

有了长公主这句话,元槿更加放心下来。

卓妈妈和元槿低语:「可是屍身没法久留,姑娘看这……」

「我想办法。」元槿脑中乱哄哄一片,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定了定神,将秋实叫到了一边,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塞到秋实的手里。

「你带着这个,去将军府,找青兰苑的郭姨娘。记住,只能和郭姨娘说几句实话,旁人问起来,你只管寻了理由遮掩过去,又或者说我不让你讲缘由。」

元槿急急说完,才发现自己心急心焦心痛之下,竟然说话都没了条理。忙深吸口气缓了缓,与秋实说道:「你让郭姨娘给你些冰。然后,和她说,要陆陆续续送来。隔上两个时辰,送一批过来。只不过别和将军府的其他人说为什么。」

秋实有些悟了,脱口问道:「姑娘是想留着春华——」话到一半,赶紧闭了口。

「嗯。」元槿颔首道:「不能让她死的不明不白。能拖一刻是一刻。先留住了,我想办法找人帮忙,查一查。」

冰块是很贵重的东西。非富贵人家,用不起。

可是邹三姑娘却肯耗费大量的冰块来帮助春华、还春华一个公道。

秋实心中忽地敞亮起来。

春华没有信错人!姑娘当真是个待人好的!

捏着元槿的玉佩半晌后,秋实心里有了主意。

她不顾礼法地拉了拉元槿衣袖,示意元槿到了院子最角落的地方。

然后,看看四周,确认没人留意这边。

秋实先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这便朝怀里摸索了半晌,拿出一物,用手握的死紧,指间半点儿缝隙都不留,快速地塞到元槿手里。

「我从她手里找到的。」秋实压低声音,近乎不发声,只用气声呢喃出音调。听了许久后,她又发颤地道:「是驸马的。」

说完这几个字,秋实好似耗尽了全部的气力,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行出去几丈远了,她脚步一停,转过来喊道:「婢子立刻去将军府。」

元槿讷讷地点了点头,全副心思却都留在了手中那一个东西上。

不用看,只用摸,她便知道那是布料的一角。又或者说,是衣裳的一角。

驸马的。

春华手里抓着的。

前后一关联,她心里冒出了个念头。又惊又惧又愤然。

元槿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把东西塞到了袖袋之中,一步一顿地朝外行去。

喵呜一声哀叫在身边响起。

元槿低头一看,才发现闹闹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脚边。

听着闹闹近似於哀鸣的叫声,元槿将她抱在怀里,在春华的屍身边站了片刻。

虽然有草蓆包裹着,可闹闹好似知道那里面是谁一般,一声声地不住叫着。

那叫声又哀又悲,任谁听了都忍不住落泪。

抬蓆子的两个婆子看了看闹闹,叹了口气,与卓妈妈说道:「我们还有旁的事情做。妈妈您看……」

这些人是卓妈妈之前寻来帮忙的。如今便让她们走了。

恰在此时,有人说笑着从这边经过。而且,说笑声渐渐大了起来,显然说话之人正朝这边走着。

这里颇为偏僻。

如果不是元槿问过轻烟小筑的婆子,知晓春华被抬着从这条路上走,她断然不会从这边经过。

但是,此时此刻,还真的有人边讲着话边过来了。

元槿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赶紧将闹闹抱紧。

闹闹嗓子眼儿里发出呜鸣,用了很大的力气想要挣扎着下去,都被她死死搂着,没能成功。

卓妈妈暗道一声坏了,低声嘟囔道:「糟糕。刚让人走了,驸马爷就过来了。这可怎么是好?冲撞了驸马爷,可是要受罚的。」

「不会。」元槿抱着闹闹,说道:「他不会罚你的。」

卓妈妈不解。

这时,杨驸马和友人已经说笑着从旁经过。

友人朝元槿望过去后,就挪不开眼了。

杨驸马却是脚步停了下来。

他指了草蓆问道:「这是什么?」

卓妈妈如实答道:「春华的屍身。」

「屍身?」杨驸马皱眉,「死了?」

「是。早晨从池塘里捞起来的时候,就没气息了。」

杨驸马点了点头,「那就好生安葬了吧。」语毕,拉了一把眼睛已经直了的友人,这便脚步不停地走了。

元槿尚还半低着头,暗暗嘲讽地笑笑。

杨驸马特意绕路过来一趟,说不定便是想看看人死了没。确认真的死了,他可能才会放心吧。

卓妈妈发现了元槿的不对劲,忙过来细问。看元槿好似是因为抱着闹闹才这般状况,又道:「这小猫儿乱跑乱跳的。不如婢子把它带去先交给旁人吧。」

元槿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如今这里的人都不把小宠物太当回事。只觉得那是逗人玩乐的小东西罢了。

但是,元槿知道,小动物也有自己的情感。它们看到的、听到的,也会对它们的情绪产生巨大影响。

比如现在……

元槿明显得感觉到,杨驸马一靠近,闹闹的情绪就开始不对。

有愤怒的挣扎,还有恐惧的退缩。

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一个小动物产生那么大那么强烈的反应?

思及死去的春华。

想到春华日日带着闹闹四处玩耍。

想到刚才秋实给她的那个衣角……

元槿的心里对之前冒出的那个想法愈发肯定下来。

可是,怎么查?怎么帮?怎么做!

即便去寻了哥哥,哥哥也是无暇分身。更何况,哥哥本就不识得春华,不见得肯插手去管公主府里一个死得莫名的丫鬟。不然的话,非但落不得半点好出去,反倒要给将军府惹上麻烦。

谁能帮帮她?谁能……不惧公主府,能够出手?

心中慢慢升起一个念头来。

元槿与卓妈妈道:「等会儿秋实来了,要烦请妈妈和秋实一起看好春华。」

「这您放心。」卓妈妈保证道。

她也是个做奴婢的。

可奴婢也是人。

能被主子这样当个正儿八经的人看,这是身为奴仆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因了元槿对待春华的态度,卓妈妈待元槿的心也已经不同以往。

此刻她万分认真万分恭敬地说道:「婢子几个是长公主遣给姑娘驱使的。姑娘既是要下定决心护好春华,那婢子就是死,也要办成。」

这个时候,元槿最听不得的就是一个「死」字了。但是,也已经没了心思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卓妈妈一番,这便唤了旁边一个小丫鬟过来,说道:「你去沧海阁与姚先生说一句,我今日不去上课了,请一天的假。」

说罢,便往外行去。

没走多久,卓妈妈小跑着追了过来。

元槿想她或许有事,就停了下来等一等。

卓妈妈气喘吁吁说道:「姑娘的车子可是已经回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