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方糕、赤豆甜糕、水卤豆皮、云州香饼、香鱼蛋粉、菊花栗子……但凡所能想到的小点心,竟然都齐了。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有多么稀奇,事实上它们都很便宜,几文钱就能买一大把,我所惊讶的是这些天南地北地方特色的小吃,竟然汇集在了一处!
她到底蒐罗了多久?
只见女子将小吃一碟碟的摆到薛采墓前,然后轻轻的开口,声音清甜,极为悦耳:「我又来看你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我带这些来,也不是给你吃的。而是让你知道,这一年来,我又去了哪些地方……」
口吻很是亲昵,於是我更感好奇——她是谁?
「宝宝快要出世了。」女子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竟是名孕妇,「如果你想给他起名,就托个梦给我,如果你不来入梦,那他也许真的得叫双黄连这个难听的名字了……」
「喂喂喂?」一直在旁边微笑不语的男子听到这里,忍不住也开口了,「这名字哪里难听了?」
女子笑睨了他一眼,继续道:「总之,当我拜托你也好,快来入梦给我的孩子起个名字吧,免得他长大后因为名字而被人取笑。」
「谁敢取笑我们的孩子?」男子哧鼻,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态,却在女子起身时,第一时间去搀扶,看得出,是个非常细心的丈夫。
女子转头,忽然朝窗内的我看了过来,我下意识的就想躲,却听她道:「这位姑娘,大雪封山,我与夫君暂时都回不去了,不知方不方便进屋休息一下?」
我连忙应道:「夫人快请进来。此处非我住所,我也不过是路人而已。」
男子便扶着她走了进来。
刚才隔着三丈远看,已觉他们仪容风神为一般人所远远不及,如今近在咫尺,越发觉得气势逼人。我之前说错了,他们不是非富即贵。他们就是贵。
富有,与权势,是两种定义。
虽然通常来说,有钱就有权,有权就有钱,但较权势而言,富有还是要弱气些的。这一男一女,虽然毫无倨傲之色,但一看他们的眼睛,就立刻让人萌生一种要臣服的怯懦——而这种气势,即使是当年傲极天下的薛采,都是没有的。
男子朝我拜谢,我连忙回礼,两人便在慧达原来的座位上坐下了。女子看见残棋,抬眼重我一笑:「姑娘也喜欢下棋?」
「打发时间而已。」
她提议道:「我看外面的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听说山下的桥断了,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不如我们来对弈一局?」
今天是怎么了?人人找我下棋?
不过,我为她的气势所逼,虽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同意了。
这一下,就是整整两个时辰。我倾尽了生平所学,却越陷越深,下到最后,连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
男子见我如此,不禁扑哧一笑:「喂,见好就收,你真要逼死人家么?」
女子怔了一下,松手道:「一时忘形了。」停一停,又道,「姑娘的棋下的真好,让我忍不住就急了,动了执念。」
「哪里,夫人的棋才是真好。」我抆汗。也许我是真的自视太高了,自以为棋艺不凡,不想一日之内,就连遇两位对手,如果说慧达的棋艺还与我在伯仲之间,那么这位夫人,则是在我之上了。
「姑娘……」女子的目光在我脸上打了个转后,「你的气色不是很好,可是病了?」
我一怔。
「妾身略通医术,姑娘如不嫌弃,可否将手腕给我?」
我咬了咬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伸递出去。细柔的指尖带着温暖轻轻搭到我的脉上,女子眉头微蹙,面色逐渐凝重,不待她开口,我便连忙抽手,起身道:「你不用说了。我、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我没有病!」
我没有病,我有的,只是夜夜失眠,日日倦懒,以及,长达三年的闭经。
女子静静地看着我,眼波非常非常温柔,让我不禁想起娘亲。小时候,每当我做错了什么,娘亲都会这样静静地看着我,一直一直看着,直到我心慌的道出真相。
娘亲在我六岁时就病逝了。
我有时候觉得都是因为她死的太早,所以我长大后才会性格残缺。虽然从小到大我应有尽有,却独独没有一个可以指正我,责罚我,劝慰我的母亲。
而今,再看到这相似的目光,相似的表情,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我……我……」我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拚命的想说些什么,慌乱的结果就是眼泪汹涌而下,又是窘迫,又是委屈。
女子和男子对望了一眼,男子开口道:「姑娘莫要着急。外子一向心善,相逢即是有缘,她只是想帮你一把,没有别的意思。」
我抬袖捂眼,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是因为你们而哭,我只是、只是……自己太内疚了……」
是的,我太内疚了。
内疚,就像一把钢刀,日日夜夜的悬在我心上,摇来晃去间,就将我的心划得伤痕累累。
因为太内疚所以我选择遗忘。我假装自己已经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但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因为,因为,因为……
「我不肯救一个人,所以……我遭到了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