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一刻,我望着眉目漠然、年仅九岁的薛采,却像看见了世间最稀罕的珍宝,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一种名叫渴望的东西在我内心深处发了芽,长出嘴巴,开开合合间,叫嚣着两个字——
我要。
我要!
我要这个人。
我打定了主意,抱起我的琴,就在众人以为大势已定的第七日戌时时分,走出人群,走上大堂,朗声道:「且慢。晚生不才,想与丞相一较琴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薛采於此地设台,与人比的是经略之才,为相之术,而我却要与他比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琴艺,其实我自知也是无理取闹,但心中不知为何,就是知道——薛采一定会答应的。
他如果真是传说中的那个冰璃,就应该允诺我,并狠狠的击溃我,才不负傲世之名。
来吧,薛采,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
那个可以凌驾我、压制我,让我也与世人一样对你俯首称臣的人。
薛采脸上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有点不耐烦:「你说什么?」
「我要与你比琴。」我朝他走近了几步,在拉近的距离里,他的五官变得越发清晰,黑瞳沉沉,睫翼浓长——一个九岁的孩子,竟长了一双看不出深浅的眼睛。我的心头一颤,但表面上却尽量的不动声色,「丞相不是说,这七日内无论谁来挑战你都可以的么?我,就来挑战看看丞相的琴艺。」
四周议论纷纷。
薛采睨着我,半响,冷冷一笑:「好。」
四周的议论声顿时变成了抽气声。
而我心中的芽抽长着,开出了花。未等我有所反应,薛采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我不答应你,你肯定会对外宣称我设下的擂台有漏洞,如此有漏洞的比赛规定,比出来了,也根本做不得准算不得数,从而进一步将我这七日来的辉煌成绩全部抹杀——对么?」
我不置可否的扬唇笑了笑。
薛采盯着我,一字一字沉声道:「所以,我绝对不会如你所愿。你要比琴是吧?来啊!那就来比吧!」
他如我所愿的接下了挑战。
也如我所愿的赢了我。
一个明明不会弹琴的人,却用一种绝对强势的方式赢了精通琴技的我,别人以为他用的是武功、是权势,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傲气。
让我宛如饮下毒酒般既致命又销魂的,是他的傲气。
百年难见的傲气。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天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权势也是一种实力。你若没有超越我的实力,凭什么想要取代我?」
他当时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每个音节,都像烙印一样深深留在我的脑海中,这么多年了,未曾丝毫淡去。
此刻的我,凝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遥忆他当年的风华,眼中依稀有泪,莫名酸楚,不知原因。
用九十九颗宝石串制而成的绣球,依旧挂在我的床头,十年前我将它丢给薛采,信誓旦旦说要嫁给他,十年后,它摇曳着提醒我——在我人生中,所遭遇的第一场羞辱、第一次劫难,和第一段孽缘……
四婶的话依稀从耳旁飘过,仍在唠叨:「倩娘,我知道你眼高於顶性子傲。婶婶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从小就生的好,不但漂亮,还聪明,十三岁起就能帮你爹打理生意,精明干练的大多数男人都比不上,再加上咱们加的财势地位,确实普通的男子也般配不起。但是,薛采已经死了啊,你不可能再找个像他的,还是死心吧。男人啊,有多能干,有多本事,其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对你好。找个对你好的丈夫,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啊……」
婶婶说错了,其实我没想过要再找个跟薛采差不多的人。
因为当今天下,不,甚至可以说千年以来,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能与薛采相比。
他是错降人世的凤凰,所以,老天爷发现自己弄错了后,就匆匆把他召回了天庭。
只让他在人间待了短短十五年。
留给后人无限缅怀、无限追思的十五年。
更是让我无比后悔的十五年。
如果当年……我不是那么固执……
也许他现在还能活着?
如果他现在还活着,就算没有成为我的丈夫,但也许会成为我的……朋友?
这样的设想一经冒头,就被我狠狠地强压了回去——不,我不做这样的设想!是他拒绝我在先的,他宁可选择死也不肯娶我,所以他最后死了是他活该!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一把推开石榴,因愤怒而浑身颤栗。
石榴显得很惶恐,连忙屈膝跪下:「小姐,我弄疼你了?」
四婶也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担忧的看着我:「怎么了怎么了?」
我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然后起身,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