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婴深深地看着他一会儿,才重新仰起头望着天上的下弦月,喃喃道:「没有也好。因为,一旦有了,就割舍不下了。一如我此刻,竟是如此……如此的想回家。」
他顿了一下,再次重复道:「我想回家了,小采。」
薛采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也跟着寂寥了。
自从赫奕和彰华双双为颐殊捧冠后,四国联盟就已宣告建立。如此一来,要说服赫奕和彰华改变阵营,明显十分困难。只有国主没有亲自到场的璧国,可以算是这一结盟阵营中最薄弱的环节。想要破坏盟营,就得从此处下手。
而且,比起赫奕和彰华来说,昭尹明显更容易说服。因为——
「娘娘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找富得流油的宜王,不找雄才伟略的燕王,却独独要找根基尚浅的璧王?」颐非支起一只手轻抚自己的左眉,笑容里,满是嘲弄,「自然是因为——相比其他两个皇帝,璧王要更贪婪。」
贪婪。
没错,就是这个词。
想起那位少年君王总是笑眯眯但笑意从不抵达眼睛的脸,姜沉鱼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早在去年,璧王就已和我大哥暗中通信,说好助他称帝,并以八色稀铁等物相赠。没想到我那个不成材的哥哥,转头就把计划告诉了颐殊,并把那铁也送给了颐殊。」
姜沉鱼想到了被潘方弄折的枪头。
「我大哥一直以为颐殊是真心帮他,所以什么都仰仗着她,结果反被颐殊利用,伙同你那位了不起的淇奥侯谋了他的势力夺了他的位。如果我没猜错,淇奥侯此举,璧王事先是不知的。」
姜沉鱼的心慢慢的往下沉:其实她隐隐也猜到过这种可能性,但见姬婴始终一幅胸有成竹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就放下了担忧,然而此刻被颐非特地提出来,顿觉重重压力,扑面而至。
颐非眨了眨眼睛,「所以,娘娘觉得,还有什么人会比一个愤怒的帝王更容易挑拨?又有什么人会比一个的贪婪帝王更加容易说服?」
姜沉鱼素白着脸,沉声道:「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颐非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了笑,带着几分郁静的凝视着她。
姜沉鱼继续道:「正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淇奥侯是我的心上人,我为什么要帮你去让皇上因程王突然换人一事而迁怒我的心上人。」
颐非的瞳孔开始收缩,久久,方道:「这样的话,你还真的敢说啊……」
「我有什么不敢的?」姜沉鱼盯着他,冷笑,「你以为我为什么好好的皇妃不当,偏要当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谋士?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以弱女之躯赶赴这场政治漩涡,九死一生?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要现在在这里被你这样轻薄刁钻无礼的对待?」
颐非眯起眼睛,声音压得极低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间吐出来,「为了姬婴?」
姜沉鱼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是!所以,我不会帮你牵线,我不会做有损於姬婴的任何事情。听清楚了,我、不、会。」
颐非的目光掠向一旁地上的怀瑾。
姜沉鱼立刻补充道:「就算你用我的贴身侍女和暗卫的性命来威胁我也没有用。他们若因我而死了,我大不了把命赔给他们,但不会做的事情,我还是永远不会做的。」
颐非的表情变得很古怪,因太复杂而难以解读,盯着她,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
光影里,坐在椅上的少女眉目如画,睫毛浓密,眼神清亮,唇角紧抿,柔弱却坚毅,宛如夜明珠般闪闪发亮。
颐非的眼瞳由浅转浓,最后轻轻一叹,「你叫姜沉鱼,沉鱼落雁的沉鱼?」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你是庚子月丙丑日辰时三刻出生的。今年不过十五岁。」
姜沉鱼觉得他问的奇怪,不由得暗自戒备:「你究竟想说什么?」
颐非以手抚眉,微低下头,肩头耸动的笑了,边笑边摇头叹道:「人生如棋,果然半点不假。去年春时,我曾与你父约见滨州,琴酒献策让我娶了他的女儿,彼时心高,不肯将就,若早知遇见的会是你……」说到这里,声音渐低,不复可闻。
姜沉鱼的脸腾的烧了起来,一方面固然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和颐非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层渊源,另一方面却是被父亲和颐非曾有暗中接触这一事实所震撼。再细想自出使以来父亲的态度,明明身为璧国的臣子,却没有跟着皇上一起帮麟素,也没有跟着姬婴帮颐殊,怎么看都有点太置身事外了。如今看来,莫非父亲意属的皇子是颐非?!而颐非之前不仅暗中取得了宜国的支持,也和父亲谈妥了某些条件?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自心头冒出来,越想越觉得可怕,她抓紧自己的手,感到一种由衷的惶恐——命运,如此强大的、复杂的、令人畏惧的命运啊……
姜沉鱼垂下眼睫,再开口时,声音里就带了几许疲惫,「所以,你之所以能那么顺利的潜伏在我们船上,是因为有我父亲暗中帮忙?」
「呵呵。」颐非只是笑,但那笑,无疑已经证明了一切。
「所以,你查出了我的真实身份,深夜过来找我,让我带你去见昭尹,因为断定了我无法拒绝?」
「呵呵。」
「我如果拒绝,我父与你私通之事就会曝光,皇上知道了必定震怒,到时候我们姜家就成了第二个薛家。」
「呵呵。」
姜沉鱼揪住自己的袖子,柔软的丝绸在她指下扭曲变形:「我父行事一向慎密,但却留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给你……看来,这不仅仅只是你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吧?」
颐非这一次,没有再笑。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眼神轻软,带点怜惜。
姜沉鱼的目光没有焦距的落到地上,光滑的柚木地板被阴影重重笼罩,就像她的人生,明明渴望曙光到了极点,但却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牵扯着、缠绕住,不得解脱。
她的父亲,看似懦弱,庸碌无为。
但一个真正无能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堂堂璧国的右相,一当七年?期间经历过先帝暴毙、太子战死、昭尹夺帝、薛家灭门等一系列风浪,看似毫无作为,却始终四平八稳。
一个无能的人,又怎会秘密训练那么多暗卫,将势力渗透到了每个国家的每个地方?
她的父亲,其实远比她所看见的、知道的、想像的更加厉害。
厉害到,此刻要用一个外人来逼她做出抉择。
一想到这一点,心,就疼的难以遏制。
父亲此举无疑是要跟姬家作对,所以,他在逼她,逼她抛弃公子,全心全意的维护家族。
「这一天……」姜沉鱼开口,声音幽幽,「果然,来了呢……」
「我怕公子娶了我,是祸不是福。」
那是多久前的担忧,随着时光沉淀成了诅咒,变成刻骨鲜明的劫难,来到了眼前?
「因为我是姜家的女儿。」
她姓姜,名叫,姜沉鱼。
「一旦两家起冲突时,我怕,我会牺牲公子选娘家。」
一语成谶。
命运。
这般强大的、复杂的、令人畏惧的命运。
旭阳从海面上破云而出,晨曦在一瞬间,缤纷绚烂。
姜沉鱼立在船头,凝望着火焰一般的晨曦,瞳仁中,跳跃着和晨曦一样的光。
「小姐,回屋吧?」身边的怀瑾如此道。
姜沉鱼开口,声音恍同梦呓:「曾经不明白,夫子为什么说我命理少玉,会成大伤。我以为八字之说,只与五行有关。玉这种非金非石的东西,少不少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想到……没想到啊……」
「小姐……」
「怀瑾,我明明已经有了你和握瑜,为什么还是与玉无缘呢?」
「小姐……」
「明明不是很信命的。但是,恐怕,我真的是被诅咒了也说不定。」
「小姐……」怀瑾的模样,已快要哭出来。
姜沉鱼转过身,正视着她,忽然笑了一笑,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不管怎样,我有了这三十六天。我要……感谢这三十六天。这三十六天里,我很快乐。真的,真的很快乐。」
「小姐……」
姜沉鱼转过身,注视着绚烂的大海,一字一字道:「怀瑾,你看,阳光真美。」
阳光真美。
然而,这一次,带来的不是希望的曙光。而是要焚烧一切的湮灭。
一记霹雳划破长空,浓黑的云层顿时裂开了一抹猩红,紧跟着,大雨泼天而降。
姜沉鱼掀起窗帘,仰首远眺,身后怀瑾道:「海上的天真怪,早上还艳阳高照的,这会儿就下暴雨了。」
远远的江边乌压压站了一群人,统一的青衣红伞,显得格外瞩目。姜沉鱼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取过案几上的卷轴,怀瑾连忙上前帮她将卷轴展开,里面乃是一幅璧国的地图。
怀瑾打量着地图道:「我们马上就到回城了。回城的现任城主可是卫玉衡呢。」
「卫玉衡?」
怀瑾掩唇笑道,「小姐不记得啦?他是五年前名震帝都的武状元啊。『岂肯屈富贵,发妻不相离』说的就是他。」
姜沉鱼啊了一声,顿时想了起来——
五年前,卫玉衡以十八岁风华正茂之姿,一举夺得嘉平廿六年的武状元。同文状元一起朝拜天子时,百官齐惊艳:他身穿紫衣,银甲高冠,凤目龙姿,硬是将周遭的一干文弱书生全都比得黯然失色。
那一年御花园中玉蕊琼花尽数开放,盛景如雪,却不及他在花丛中的拂袖一笑。
左相家的独女宣琉对他一见倾心。左相便恳求先帝招之为婿。孰料锦阳殿前,卫玉衡公然拒婚,原因只有四个字——有妻杜鹃。
宣琉对他痴迷,愿以千金之贵二女同侍一夫,但第二日,当卫玉衡携其发妻杜鹃晋见朝圣时,所有人望着那个女子,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因为——
她是一个瞎子。
荇枢叹曰:「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罢。罢。罢。」
这三个罢字,断送了左相千金的一腔痴念,成就了贫贱夫妻情比金坚的一段佳话。但是也为卫玉衡此后的官场失意,埋下祸根。荃尹之争中,左相寻了个借口将他下放,从此,卫玉衡再也没能返回帝都。
不得不承认,但凡风云人物,想要名扬天下,都少不得地利二字。因此,离开帝都的卫玉衡纵然英才尚在、义胆尤存,却再没能做出什么大作为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姜沉鱼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感慨,而在她的感慨中,船只驰到江边,缓缓靠岸。
岸上边声连角起,回城的迎宾之乐,竟与其他地方不同,充满了肃穆苍凉之意。
一人站在列队阵前,见船只着陆,便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回城卫玉衡恭迎诸位大使。」
雨幕阴霾,红伞轻旋,伞下的男子头一抬,眉一扬,便像是有一道光落到了他脸上,弹指刹那,隽永持恒。
大雨哗啦啦的下着,四下里,鸦雀无声。
紫衣银甲,天生绝代。
五年岁月,几度春秋,官运低迷,前程黯淡,却没能损及他的风仪分毫。
他就那样撑着一把红伞,沐浴在大雨之中,表情淡然,宛若天外客。
片刻后,一声轻笑悠然而起,广袖白衣的姬婴步出阵列,回了一礼:「有劳玉公。」
这四个字,仿若一把神奇之锁,刹那间,静谧解了,失态化了,众人的神也回来了。姬婴向卫玉衡引介了江晚衣和潘方之后,众人便陆续开始下船,跟随迎宾的队伍前往驿所。
大雨滂沱,城中道路坑坑洼洼,极不好走,车轮不时陷入泥中,几番周折,等到驿所时,众人脚上全都沾满了泥浆。
怀瑾忍不住低叹道:「看来玉公这几年过的果然落魄啊……」
姜沉鱼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你看城中建筑,大多都是十余年的老建筑,陈旧不堪。道路又如此泥泞难走,可见在城建方面,不是不做,而是无钱可做。」
「你焉知那钱不是被他贪污了的?据我所知,国库每年可都有给各城拨银助建。」
怀瑾摇头道:「不会!玉公绝不会!一个宁可得罪左相也不抛弃盲妻的正直之人,是不会做贪污那种龌龊之事的!」
姜沉鱼见她难得一见的严肃,便笑了笑,不再继续往下说,随着人群走进驿所。说是驿所,其实不过是一排瓦房,比较老旧,幸好打扫的很是干净,庭院中还栽种了许多植物,郁郁葱葱,沐雨而开,为住所增色不少。
姜沉鱼经过其中一排植物前时,轻轻咦了一声。
江晚衣回头,「怎么了?」
「菊花莲瓣。」
此言一出,不止江晚衣,前方的姬婴和薛采等人也纷纷转过头来。
所谓的菊花莲瓣,其实属於兰花的一种,因花瓣形似菊花,又最早栽植在剑湖兰苑而得名,乃兰中瑰宝。而此刻庭院中的这株,颜色更是纯正,花瓣起蝶,联开多达20瓣以上,更是极为罕见、稀中之稀!
江晚衣忍不住蹲下身轻抚了一下花叶,眼中满是惊叹:「此花从来都是冬末春初开花,而现在已是夏季,竟然还可以得见……」
「不止如此,」姜沉鱼伸手一指,「看,那边还有睡火莲。」
不远处的池塘里,几朵紫莲嫣然盛开,花蕊是明艳的鹅黄色,越到边缘,颜色越深,最后过渡成紫。一眼望去,只觉颜色斑斓,好不美艳。
菊花莲瓣、睡火莲,平日能得见其一已是造化,此刻竟在同个地方看见,而且还生长在这么不起眼的瓦房前。恐怕那些从围墙外走过的行人们,做梦也没想到,一墙之隔,便已是终身之憾。
姜沉鱼忍不住问道:「此处园丁是谁?」
卫玉衡回身,淡淡道:「此间花草,全是内子亲手栽种。」
四周起了一片惊叹声——众所周知,他的妻子是个盲女,而一个瞎子竟能种出无数巧匠愁破了头都种不好的稀世之花,怎不令人震撼?
「那么夫人现在何处?可否许我拜见?」姜沉鱼解释道,「是这样的,家母寿辰即至,又极爱兰花,若能求得栽植之法……」
卫玉衡的眉心微蹙了一下,低声道:「病卧榻中,不便见客。」
「这样啊……」姜沉鱼难掩失望之色,只得后退几步,隐没在人群中。
姬婴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转身继续前行,於是一干人等跟着他缓步进屋。
屋内的宴席已经摆好,众人依次入座,依照惯例,姜沉鱼还是坐在江晚衣旁,江晚衣见她低头敛目,有些闷闷不乐,便凑过身小声道:「我等会寻个机会替卫夫人看病,带你同行。」
姜沉鱼闻言抬头一笑。
那边,卫玉衡斟满了酒,敬向姬婴道:「侯爷远途归来,玉衡谨代表边境山城,敬侯爷一杯。」
「玉公请。」姬婴回礼,将酒饮下,眉心几不可察的动了一动,但转瞬消逝,面色如常的笑道,「一别经年,翰瑜院中,玉公当年亲手种下的那棵海棠树,也已长的有两丈余高了。」
卫玉衡原本正经有余轻松不足的脸,因这句话而起了些许笑容,感慨道:「当初买来的是株病苗,所有人都说长不大。」
「我还记得言翁为了那棵树与你打赌……」
「哈哈!言睿号称当世第一智者,博闻强记,见识不凡,他认定的事物,本不会出错。可惜,他万万没有想到……」
「他万万没有想到,不但有一个嗜花如命的武状元,而且,这位武状元还有一位精於花艺的妻子。在你们两人的精心照料之下,那棵海棠树愣是活了过来。」
「是啊……」卫玉衡说着,将目光微微放远,他本就生的俊美不凡,此刻舒开了眉毛,放柔了眼神,扬起了笑意,便显得更加风度翩翩,「翁老打赌输了,在我家中足足待了半年,将他生平所着全都刻在了竹简之上。离京时,别的都可以丢下,唯独那些书,怎么也不舍得丢,只好雇辆牛车慢慢驮,为此还延误了十日才到回城……内子至今还留着那些书简,日日翻读。」
姬婴挑眉道:「若是我,延误上十个月也是要带上的,翁老亲自刻的书简,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么一部了……而他自两年前封笔远游后,就与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也不再有新作问世,真是令无数人翘首以盼、扼腕叹息。」
「封笔?」卫玉衡吃了一惊。
「嗯。」
「为何?」
姬婴沉默了一下,才垂睫答道:「据说与其弟子叶染有关,但个中真由,无可得知。」
听到叶染的名字,姜沉鱼微微错愕了一下。叶染是曦禾夫人的父亲,虽是言睿的徒弟,却是最不成器的一个,终日酩酊大醉,昏昏度日。言睿对这个徒弟,想必也是嫌弃之极的,没想到末了,竟是因为他而封笔的?真是意外啊……
卫玉衡却并不怎么惊奇,只是呢喃了句:「叶染啊……他还好么?」
「叶公……」姬婴的声音转为低沉,「已於去年仙逝了。」
卫玉衡的眼神一下子迷离了起来,默默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才道:「也好。」
姜沉鱼心里好奇之极,只盼他二人再多谈一些,谁料卫玉衡却没再往下细说,只是招了招手吩咐下人们上菜。
菜肴端上来,很简单的两素两荤,众使臣一路上见惯了酒池肉林的宴请接待,此刻见一共才四道主菜,不禁都有些愕然——回城真的寒酸至此了么?
卫玉衡却丝毫没有羞愧之色,很镇定地说道:「这些都是内子精心挑选的,侯爷尝尝看,可还合口?」
「好。」姬婴提筷。众人见他开动,便也纷纷动筷,结果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看似普普通通的菜肴,入口竟是齿颊生香,美味无比。
卫玉衡介绍道:「这道水煮烟笋,乃是用本城最出名的早春山的璧笋所做。工艺不难,就是需要每年开春便上山摘笋,压干后用烟火燻制窖藏,留到夏季取出,重新烹饪才能保持原味不损、生脆鲜香。」
姬婴赞道:「好吃。」
「第二道鱼香茄龙,就比较麻烦了,首先将茄子洗净去皮,打上兰花刀后在中间串一竹签,然后浸入特别调制的鲜水中,一刻后取出沥干,裹上脆皮粉糊,下入油锅,炸到定型后捞出,待油八成熟时,再下一次小炸,待得外脆内嫩,抽去竹签。最后还要调制鱼香酱汁,掺入腰果末浇上。这才算真正完成。」
姬婴笑道:「看来玉公不止嗜花,对食之一道也研究颇深啊。」
「另外两道清蒸鱼、鸳鸯锦菜羹,我就不多细说了,免得有搬弄之嫌。」卫玉衡这番解释完毕,众人顿时刮目相看,原本觉得寒碜简陋的菜肴,立刻变得稀罕起来。大鱼大肉天天都有,但这等极品佳肴,就跟屋外的奇花一样,不可多得。一时间,赞叹声此起彼落,吃的津津有味。
姜沉鱼心中却是无比明白:这位玉公,分明是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他这么做无非两种理由,要不就是刻意投姬婴所好,巴结上司;要不,就是真的山穷水尽,手无闲财,只能在味道上狠下功夫。再加上众人在船上颠簸困顿了一个月,一直吃不到新鲜的蔬菜水果,此刻甫一下船,就能尝到如此味淡鲜美的食物,自然觉得更加好吃了。
照她看来,第二种的可能性要更高於第一种。
一念至此,不禁有些唏嘘——若当年他不拒婚,现在,恐怕成就会更甚於潘方罢?但再看一眼屋外的花卉,和案上的菜肴,又觉得,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那位杜鹃夫人,实在是太有过人之处了……
接风宴在一片其乐融融的祥和氛围中结束,卫府的下人们正要引众人去客房休息时,江晚衣轻拈了下姜沉鱼的袖摆,对卫玉衡道:「在下浅悉医术,如不嫌弃,可否为尊夫人看看?」
卫玉衡怔了一下,才道:「侯爷的医术冠绝天下,玉衡亦有耳闻,只不过……内子虽顽疾已久,但并无大碍,不敢劳烦侯爷金体……」
姜沉鱼心中讶异:要知道江晚衣今非昔比,身份尊贵,虽然他自己并不想摆架子,但想要被他亲自诊治,须得是王侯将相之流。区区一边塞小城的城主夫人,若非机缘巧合,是怎么也不可能请得到这样的神医的,没想到素来爱妻的卫玉衡,竟然想也没想就把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给回绝了。
而江晚衣,显然比她更吃惊,不解道:「不麻烦,於我只是顺手之劳而已……」
「还是谢过侯爷美意了,真的不用了……」正在推谢之际,一约莫五十出头的灰衣老妪快步行来,边走边道:「那边的可是东壁侯江大人?」
卫玉衡看见老妪,面色微变,「梅姨,你怎么来了?」
叫做梅姨的老妪匆匆走到江晚衣面前,福了一福道:「我家夫人,有请江大人。」
江晚衣扬起眉毛:「你家夫人?」
卫玉衡苦笑道:「正是内子。」
「江大人,这边请——」梅姨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江晚衣看向卫玉衡,卫玉衡露出无奈之色,后退了一小步,於是江晚衣便给姜沉鱼使了个眼色,背起药箱起身。
姜沉鱼跟在他身后,走出大厅,心中疑惑不已。卫玉衡几次推脱,显见是不想让江晚衣为夫人看病,没想到杜鹃自己反而遣了仆人来请。
有趣。
看来,今夜留宿回城,还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