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大掌柜简直就是被她折磨成上赶着找不痛快了,哪次她要是没逮着大掌柜一顿喷,还满腹委屈不自在呢,非要被她劈头盖脸的凶一通,这心里才好受。
周芸芸深以为,这又是被逼疯的一个。
除了致力於逼疯饴蜜斋大掌柜外,周家阿奶也做了旁的事儿。譬如,她先前买的那家酒楼已经赁出去了,一年的租金是六百两,只赁出去前头酒楼,后头的院落还是闲置着。
於是,周家阿奶三天两头的进府城,除了日复一日的给大掌柜寻不痛快外,每次都要回这儿瞅瞅。
院落跟前头酒楼原本是连在一起的,不过因着周家阿奶将连接处的门锁换了,如今她就只能从后门绕进去。这倒是无妨,顶多也就是多走几步路而已,只是没多久,周家阿奶就发现后院这头别有洞天。
一开始,周家阿奶只是叫人将祁家大少爷送的多半东西都锁在后院堂屋里,其他的屋子压根就没去看,毕竟多半都落锁积灰着,她当时也的确没这个闲工夫细细查看,只在外头绕了一圈确定房舍没问题后就走人了。
等真正闲下来仔细瞅了一圈后,周家阿奶才知晓自己有多好运。
兴许是先前那户主家搬得太急了,不单前头的桌椅都没带走,连带后头好些东西也多半都留着。
像屋里的床榻、圆桌、凳子,甚至还有两架屏风和一整面的八宝阁都留着。除此之外,像一些看起来粗粗笨笨的细瓷大花瓶、床榻上的帐子帐子、以及三间库房里不少的空箱子半空箱子等等,周家阿奶就跟进了藏宝窟一样,每次过来都能有新的收获,哪怕那些东西其实也不值多少钱,可白得的谁不乐意?
除了原来的主家留下的东西外,周家阿奶对於祁家大少爷成箱成箱给的东西也很感兴趣,左右她如今有空,索性每次过来都打开一个箱子,细细的清点归整,顺便再挑些好东西回家哄她的好乖乖。
今个儿是一个专门用来放首饰的小匣子,明个儿就是一架精巧细致的梳妆台,再过一日则是一座能摆在炕上的小炕屏……
周家阿奶秉持着趟趟不落空的原则,反正每次进府城都是满载而归,就算没从院子里拿东西,她也能从饴蜜斋大掌柜处得不少东西,尤其是改良版的糕点一次都没落下过,当然每回得了改良过的糕点,下一回周家阿奶还是能寻到理由喷大掌柜一脸。
某一日,周家阿奶颠颠儿的跑回家,将糕点随手放到堂屋大长桌上,从怀里摸出了一样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当着周芸芸姐俩并俩怀孕的孙媳妇儿面,小心翼翼的把布包解开,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是两面短柄手镜,还是极为稀罕的玻璃镜。
待看清楚后,周芸芸愣是没保持住自己的神情,满脸惊讶的抬眼望着周家阿奶。
那两面手镜是铜制的,做工极为精细不说,关键是玻璃镜在这年头是绝对绝对的奢侈品,甚至於这种工艺的东西它就不该出现在这荒郊僻壤,就算是府城也一样。
依着周芸芸对这个时代的猜测,这种做工加上这般清澈透亮的玻璃镜,都足以算作是贡品了。
这般想着,周芸芸愈发不安起来:「阿奶,这个……是你从哪儿得来的?」
「就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叫人给我捎带来的。」周家阿奶很是得瑟的一扬头,「说是这玩意儿在京城都是个稀罕物件,就算祁家有钱也颇费了些心思才弄到手的。我瞧着这东西真挺好的,正好有两面,回头你和三囡一人一个,就当是提前给你俩备嫁妆了。」
还真别说,这手镜当嫁妆是真的合适,甚至是一件极为体面的上好嫁妆。
周芸芸很是喜欢,说起来这还是她穿越以后头一次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出乎意料的是,镜子里的自己并没有任何陌生感,仅仅是觉得里头的那张脸太年轻了,或者干脆就是太稚嫩了,跟她想像中的自己差距略大。可饶是如此,周芸芸还是在最短时间内接受了自己的新形象,转而去瞧三囡。
三囡略有些傻眼的瞪着手镜里头的自己。
凭良心说,周家的人就没一个是真的丑八怪,只是周家大伯他们仨兄弟打小就干苦活重活,又完全不知晓何为保养,年轻时尚且好些,如今瞧着是愈发不像样子了,可以想见往后会是种甚么情况。
不过,男丁本就是例外,像大山他们兄弟几个模样倒是都好,可各个都晒得黝黑。倒是女眷们,不管是周家的姑娘还是外来的媳妇儿,都算是挺不错的。
可再怎么算不错,想像中的自己跟现实中的自己还是会有很大差距的,譬如三囡。
「阿姐,我咋长这个样子呢?」三囡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周芸芸见她这般,也凑过去瞧了一眼,随后一脸莫名的道:「咋样儿?你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吗?」这个蠢样儿吗?
三囡伤心的放下手镜:「我咋那么黑呢?我以为我跟阿姐你一样白白嫩嫩的。」
这话一出,不说周芸芸了,两位嫂子并周家阿奶皆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能一样吗?周芸芸打小就没怎么往外跑,天天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就算是想晒黑都不可能。再看三囡,虽说她也常帮着周芸芸生个火甚么的,可多半时候还是在忙活自己的事情,不是去河边赶鹅,就是牵着小羊羔去吃草,还要时不时的给蚯蚓窝添钻加瓦,她不黑谁黑?
周芸芸在沉默之后,做了件绝的,她直接拿手背跟三囡的放在一起,认真的道:「用得着看脸吗?比一比手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三囡立马瘪了瘪嘴,一副随时随地都会开哭的模样。
一旁的周家阿奶大约是心情好,见小孙女真伤心了,忙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安慰道:「没事儿,这会儿算个啥?等回头秋收了,你还能更黑一些。」
三囡:……
呵呵,这个安慰真好哟,好像真的有被安慰到呢!!!!!
伤心欲绝的三囡最终拿着手镜回屋去了,之后足足有十来日没理周家阿奶。当然,周家阿奶是完全感受不到的,谁叫阿奶就是有本事过滤到各种怨念,只留下她想知道的事儿。
也是自打那次以后,每隔一两个月,周家阿奶总能拿出一两样格外稀罕的东西来,值钱是一回事儿,关键是真稀罕,稀罕到那些东西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当然,来路还是很分明的,永远都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送来的,至少周芸芸不再担心周家阿奶干了啥丧心病狂的事情。
而随着东西越来稀罕越来越多,周芸芸也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尽管每次都是周家阿奶把东西塞给她,而非她主动索要的。可甭管怎么说,东西她还是收下了,还挺喜欢的,那就代表她欠下了人情。
无奈之下,周芸芸只能重识手工皂的技艺,正好如今是夏日里,各色水果漫山遍野都是,就连周芸芸在院子篱笆上无意间发现的葡萄藤,隔了这一年半也渐渐长成了,结了好些个硕大的紫葡萄。
於是,没过多久周芸芸就鼓捣出了橘子味儿香皂、葡萄味儿香皂、香梨味儿香皂等等七八种水果风味的香皂。
这一回,周芸芸倒是有记得好好跟三囡解释,为啥看起来都是能吃的东西用大铁锅一煮,还添加了不少水果……却不能吃的原因。
——反正就是不能吃!!
三囡格外的悲伤,这种悲伤一直到周芸芸做了蜂蜜鸡蛋糕给她吃,才总算是渐渐消散了。
然而,也正是因着周芸芸做了久违了的蜂蜜鸡蛋糕,惹得周家阿奶徒然间想起了数月前的那件事儿。
「那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喜欢你做的鸡蛋糕!」周家阿奶很肯定的道,「他那会儿赶着回京城,还不忘跟我要方子。不过我没给,原是打算缓缓再给的,结果就给忘了。」
周芸芸格外佩服的看着周家阿奶,这要是她有这么一个大客户,别说爱吃鸡蛋糕这种事情了,就算再怎么细碎的事儿她也绝对不会忘。
衣食父母啊!!
不过,有个问题周芸芸还是决定问清楚的:「阿奶,你确定对方是喜欢吃鸡蛋糕,还是喜欢新的点心方子好依次赚钱?」
虽说周芸芸至始至终都不曾见过那个所谓的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可她却固执的认为,能跟周家阿奶成为朋友,且互利互惠的人,应该不可能傻到哪里去,甚至极有可能是周家阿奶同类的精明生意人。
简称,见钱眼开。
果不其然,在听了周芸芸的提醒后,周家阿奶果断的改口道:「我知道了,他其实就想要方子。那咱们给吗?绝不会白给的,卖钱!」
有了之前星星糖、冰糖的事情打底,对於卖方子这种事情,周家阿奶已经完全不会再往心里去了。毕竟,方子没了还能再来,钱财却是要捏在手里才算钱的。
当然,周家阿奶会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出自於对周芸芸的无比信赖。她的宝贝好乖乖从未做错过任何选择,她当然要无条件支持好乖乖。
周芸芸想了想,道:「卖呗,左右只是个蜂蜜鸡蛋糕。」
这玩意儿吃个几回还算新鲜,次数一多谁还会惦记着?反正周芸芸本人是完全不惦记着,事实上比起这普通的鸡蛋糕,她倒是挺想念生日蛋糕的。只是,这里头涉及了太多的原料,周芸芸决定先暂且缓缓,等回头凑齐了原料,看她不吓死这群人!
而得了周芸芸的允许,周家阿奶自是紧赶慢赶的跑去府城寻大掌柜了,至於这回是将大掌柜吓出个好歹来,还是特地送惊喜的,周芸芸就不得而知了,她只是愈发觉得自家阿奶跟那位所谓的有钱人家的傻儿子格外的登对。
却说周家阿奶再度去骚扰了饴蜜斋大掌柜,这回大掌柜一见到她先不忙着头疼,而是给她一样略大的包袱,打开一看却是一个用料考究做工精细的书奁。又掂了掂份量,里头应该还有其他东西。
当着大掌柜的面,周家阿奶很是好奇的将书奁里外都瞅了一遍,还将里头的东西一样样的取出来细看,最终满意的道:「真看不出来,祁家大少爷居然还是个认识字的,瞧瞧这东西,他眼光还挺好的。」
大掌柜一口血哽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的。
其实,他真的很想问一问,甚么叫做「他居然是个识字的」?就算祁家是商户人家,那也不可能教养出目不识丁的嫡长子来。至於眼光颇好甚么的,真的不是讽刺吗?周家阿奶兴许不知晓,可大掌柜却明白这明明就是他家大少爷挑着最贵的给送来的。
一整套的文房四宝并一个看着就稀罕的书奁。
「大少爷的意思是,你家既然发了财,铁定会送孩子去念书的,索性给了挑了一套,其实这也不算甚么,你不用太感激,也不用有旁的想法。」大掌柜一派淡定自若。
周家阿奶完全没有旁的想法,她只是将文房四宝并书奁归拢整齐后,认真的道:「我家早两年就送孩子去念书了,就跟着村里的一位年轻秀才。可我家孩子没啥脑子,成天就琢磨着怎样赚钱,念了一两年就没再念了。」
「那这文房四宝……」
「给我,我孙子没福气用,回头我给我家好乖乖寻一门上好的亲事,这个回头给她当嫁妆!」周家阿奶斩钉截铁的道。
跟周家阿奶认识久了,大掌柜也知晓她是哪种人了,人家是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搁在周家,阿奶就一个心头肉命根子,那就是乖孙女周芸芸。其他的儿孙就跟捡来的似的,完全不见怜惜。
饶是早已知道这事儿,当大掌柜听说这上好的文房四宝不给孙子使,却要留给孙女当嫁妆的事儿后,还是忍不住扶额长叹,偏心眼儿到这份上也是真的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