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娇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里正大伯,说起来您也是从小看我长大的,我自打嫁出去后,多年未曾归家,也是侄女是个苦命的,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一些,男人却死了。倒也给我留了些傍身钱,可自打我回家后,家中里里外外都是我出银子,又给家里买了这么多地,已经花费得所剩无几了。我一个寡妇身,就这么点儿东西傍身,也都给我搜刮走了,以后嫁不得嫁的出去还作不准,这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此时大房两口子满心惶惶,一是因为女儿说手中银子花完了,二则是本来说好的事,女儿突然跑出来闹这么一出,兑现不了钱家人的条件,儿子的下场难测。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恼羞成怒,一大家子人养活不了自己,非得寡妇女儿贴补,私底下贴补贴补也就算了,非要闹到人前来,以后别人该怎么想自己。
其实人就是这么善於自我欺骗,难道以前村里人想不到这茬吗?只是大房人故意忽视罢了,总觉得没有闹到人前来,还有块儿遮羞布挡着。如今寡妇女儿自己闹出来,等於是狠狠几巴掌打在他们脸上。
一时之间,大房两口子心中五味俱全。
卢明川黑着脸,“梅子,你现在就给我回去!你还认不认我这个爹?!”
卢娇梅想认,但现在身家性命最重要。她回来的这些日子也是看透了,家里这些人个个自私透顶,她以后也没想能指望谁,就指着手里能捏点儿东西,也免得落得老无所依的下场。
卢娇梅以前当妓女的时候,见过太多身边的姐妹,辛辛苦苦给自己赎了身以后,最后被人骗财骗色,落得流落街头的下场。甚至还有的日子过不下去,又转头自卖自身回来继续做妓女的。
她不想落到那个田地,所以别怨她。
想到这里,她狠下心肠来,“我怎么不想认爹,我不认该也不会大老远回来了。可我回来这么久,家里为我做了什么?我想嫁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富户公子哥,被你们俩给祸害了。我的傍身银子,被你们硬挤兑过去给家里买地了,我就那么几样值钱的首饰,还被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给偷走了。”
她恨恨地瞪着不敢拿眼睛看她的卢广仁,又转头对里正哭道:“里正大伯,你得为侄女做主啊。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已经是出嫁女了,万万没有娘家人贪出嫁女的东西。当初您老可是中人,若您也不给我做主,我只有去县里一头撞死在县衙大门前。”
好吧,这是把里正架起来烤了。
素来好脾气的里正,这会儿简直想大骂出声,这都是什么破事,破事!
可再怎么恼怒,事情还是得解决,谁叫他当初要当什么中人。其实也不是里正想当,而是他素来德高望重,一般村里有什么大事,或者两家之间要办什么事,需要中人的,都会请他出面。
那边,卢明川气得连连跳脚,直骂不孝女,胡氏也是脑门子生疼,在心里也恨上这个折腾不休的女儿了。比起女儿,自然是儿子更为重要,胡氏确实对卢娇梅心生愧疚,那也是没有其他事的比较。
钱家人则在一旁看好戏,看这卢家人狗咬狗,顺道在心里骂一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梅丫头,要知道这地可是放在你家的名头上,虽这银子是你出的,可这地契已经办了,想拿肯定是有些难的。而且仁小子毕竟是你亲兄弟,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
卢娇梅当即道:“里正大伯,我知道我这要求有些为难人,可您也要为我想想。若是我没出嫁,我就是这家里人,我一日不出嫁。我家里一天都得管着我。可我现在是出嫁女——”
她话说了一半,留下给人遐想的空间。之后才又道:“还望里正大伯给侄女一条活路,我不要多了,把那十亩上等田留一半给我傍身,剩下的我以后再不提这事,我爹我娘是愿意给谁买命也好,干什么都行,都与我无关。”
这事卢娇梅早就想好了,要不然也不会出现的这么凑巧。之前她碍於自己气倒卢老汉,不得不忍气吞声任由大伯做主以后不得再提这事。这些日子卢娇梅一直在找机会,所以才会在这么好的机会,将事情闹了出来。
“这……”里正不禁望了望大房两口子。
“你想都不要想,这地是拿来给你弟弟救命的。”胡氏斩钉绝铁道。
“救命也不一定非要用地,你和我爹跟钱家人商量拿银子抵,他们一定愿意。”
一旁看戏的钱家人马上表明态度,“我们没有意见,按市价就行。”
“家里有没有钱,难道你还不知道?”
卢娇梅冷笑:“我当然知道家里有没有银子,他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银子?还有我那几样金首饰!反正我不管,这地要是不还给我,这拿地换命的事我就不同意,真逼急了我,我就去衙门击鼓鸣冤去,让人家好好看看这亲爹亲娘亲弟弟是怎么从出嫁女身上收刮银子的。”
这话里太多信息了,一旁的人简直看戏都看不过来。
胡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紫,哀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障!”
事情闹成这样,大房两口子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答应了卢娇梅的要求,又和钱家人商量好以银子充数的事情。
事情都商量好了,接下来就是兑现的事儿。
事情到这里,又碰上了难题,那就是地契可是卢老汉收着的。别看卢老汉现在不中用了,家里房契地契可都在他那里。卢老汉失而复得这么多地,可是宝贝得紧,明明手脚都不利索了,每天还都会将地契拿出来,看上一番,乐呵乐呵。
人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就越来越怕死,越来越脆弱,好不容易有个乐子,大家也就由着他。
都知道卢老汉多么在乎这些地,如今想把地契从他手里拿出来,难啊!
可再难都得去办,大房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没有个正当且能说服卢老汉的理由,他还真不会把命根子拿出来,他人是不中用了,可脑子没坏。
卢明川怕爹又被刺激,之前卢广仁打死人这事,他就跟家里人交代,谁也不准在卢老汉面前多嘴,所以卢老汉并不知道,这不打自招,等於前面他做得努力都白费了。
心里想着千万莫出事了,可最后还是出了事。
卢老汉听完儿子的叙述,当场就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等一阵人仰马翻过后,人倒是醒了,就是病得更加严重了。整个人瘫在炕上,一动也不能动,话都不能说。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卢明川哭得十分伤心,由不得他不哭,而是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很挑战他所有的神经。
卢老汉躺在炕上,用浑浊的老眼珠子看着他,嘴里呜呜啦啦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不能动,也不能说,只能用眼睛示意,也幸亏崔氏跟他夫妻多年,能弄明白他的意思。
崔氏抹着老泪从炕柜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来,从里面拿出那张地契,然后亲手交到卢明川手中。
东西递出去后,她忍不住呛哭了一声,卢老汉嘴里也是呜呜啦啦,老泪横流,看起来着实可怜。
卢明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捶自己头,“爹,都是我不中用,都是我不中用啊!”
崔氏连忙去扶他,“老大,老大不怪你。”
几个人对着哭了一通,卢明川才拿着地契走出去。
地契到手了,接下来该做的就是凑银子。
五亩地得六十多两银子,可家里现在连个铜子都拿不出来。这下大房两口子可不会心疼儿子了,硬是逼着他让他把偷拿卢娇梅的首饰拿出来。这首饰早就被卢广仁换银子赌输了,又哪里拿的出来。他不敢明说,只是推三阻四,还是卢广礼一时忍不住,说漏了嘴,道出卢广仁和人赌钱的事情。
这下又是一记重锤,砸在了大房两口子头上。卢明川倒还好,就是双目充血,气得咬牙切齿,胡氏却是眼睛一翻,人晕过去了。
不过是一天时间,卢家竟然连着请了两次大夫。老大夫要不是见是熟人,真打算不来的。胡氏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气怒攻心,好好在家养几天也就好了,可谁也没想到她竟会因此落下病根,落了一个心口疼的毛病。
不过这也是后来的话了。
将家里收刮干净,也没凑够给钱家的银子。
不过钱家人得了便宜,也不好硬逼,只说既然银子不够,那就用地里的粮食抵了,到时候大房一家也不用去地里收粮食了,另外佃出去的那些地交上来的粮食,也得到时候运到他家去。
买了地以后,大房人就立马种上了。不过以他们这点儿人手也种不了,只留了五亩种,剩下的都佃了出去。原本想着地没了,还能剩下点儿粮食,如今家里被搜罗了空,粮食也没了。
一时之间,大房一家愁云密布,胡氏天天站在院子里骂卢娇梅狠心,不过卢娇梅却没有理她,成日里闭门在屋里也不知道在作甚。
就在这个时候,陈阿牛突然上门了。
他也是听人说卢家出了大事,卢广仁伤了人命,家底都掏空了才那事圆过去,生怕卢广仁还不了自己银子,才会急急上门。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房又乱成了一锅粥。
见卢家人没银子还,陈阿牛便硬逼着用房子来抵。
院子里正闹腾着,村里还有不少人又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突然屋里传来一声哀嚎声。
是崔氏的声音。
“老头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