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广智当着家里人面并没有说什么,虽然先生跟他说过,以他现在掌握的东西,过童生试应该没问题。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下场,他并没有太大的自信。
其实卢广智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想考出个模样来替家里人争脸。他这两年虽极少出门,一门心思就扎在念书上,但村里的风言风语多多少少都传了一些进他的耳里。村里有不少人笑话他爹娘痴心妄想,儿子都这么大了,竟然送去念书,别书没念到,倒把人给念傻了,还说他家都是钱多了烧得慌。
各种难听的话枚不胜举,因为怕他知晓,他娘即使生气也都是背着他的。
卢广智并不是傻的,他虽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实则这一切都记在心中。此时的他迫切地需要有东西可以证明自己,秦秀才大抵也是看出他这种心思,才会让他下场。
童生试又分两场,分县试和府试。
县试就在县里考,由本县县令当主考官,过者可参加府试。府试一般在县试的两个月后开考,在当地的府城考,由本府的知府主持。如果县试府试两考皆过,即能被称为童生,也算是正式跃入读书人的行列。
当然这不过是科举之路的开始,只算踏出小半步。考上童生以后,方可参加院试,院试通过者即为秀才,并被纳入地方生员,可入府、县学,称为入学。能成为生员者,自此功名加身,也算是进入士大夫的低等阶层,有免除徭役,减免苛捐杂税,见官不跪等等特权。
时下社会阶层固化,由农到士,看似简单,实则难倒了千千万万的寒门学子。
这一个月里,二房一家更加忙了,周进也跟着忙前忙后俱因参加童生试之前,所需要办的琐事太多。先需去县衙礼房报名,并填写亲供。所谓的亲供,也就是本人籍贯、体貌特征以及父母各三代人存亡,以及身份之类的详细资料。
为了保证不出疏漏,周进甚至把自家名下的地转了三亩到二房家名下。之前二房家的地被卢老汉要走了,虽从身份上来算,二房一家还算是农,但若是追根究底,还是有些纰漏的。
报名之后,便是忙着结保之事。
结保需五童连保,还需一位有功名在身的人为之具保。五童连保是参加这次童生试的五个参考之人互相结保,若有一人出了问题,五人连坐。具保则意义同之,不过是需要有功名在身的人担保。需保证参考之人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贱业。
秦秀才本身具有功名,可以为卢广智具保,难就难在这五童连保之上。
乡下读书人本就少,一个村难得出几个,为了找四个参考之人结保,不光周进忙着托人四处打听,连梅家那边都被卢明海两口子托上了。
人倒并不难找,熟人托熟人,也能凑够人数。可因这结保之事非同小可,本身大家并不相熟,也怕会被对方连累,也因此这一个月的大半时间都忙着摸清对方底细去了。
幸好虽是折腾了些,到底没出什么纰漏,到了当日开考之时,卢广智被二房一家人以及周进两口子顺顺当当送到考场大门前。
考场大门前已经站了不少人等候,俱是一家子齐出动。待考场大门开启,从里面走出来十多名衙役,先叫名,被叫名到的学子提着考蓝上前去。待搜身之后,方可进入考场。
此时天还只是麻麻亮,考场大门前燃着了许多灯笼,场中万籁俱静,大家都噤着声看着被先叫名的学子被衙役搜身。
这搜身可不光只是随便搜一搜就好了,鞋履需脱下,发髻需散开,衣襟也需打开露出中衣,简直有辱斯文。只可惜你只要想进考场,就必须经历这一遭,此举也是为了防止有人作弊。
因为在县衙这边有李水成的老关系在,周进提前就找人打了招呼,所以负责搜身的衙役也没为难卢广智,按着章程办事,随便看看就让他进去了。一旁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俱因衙役让他把中衣也解开查看。
其实这不过是下面办事的衙役找借口想要好处,不过是小小的童生试第一场,上面也看得没那么重要,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可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真碰上故意跟你较真的小鬼,你也拿他没门。有那懂行之人一走过去,就先用袖遮手去塞银子,银子塞得让对方满意了,人家掀掀眼皮子也就让你过去了。
这年轻人显然是个不懂行的,涨红了脸半响,到底还是忍着辱将中衣解了开。
见此,刚走过去的卢广智心有余悸,却连头也不敢多回,就往考场里走去。
不光是他,二房一家人也是如此。当初卢娇月说让周进找找关系打声招呼,他们没当回事觉得不用这么慎重其事,还是卢娇月坚持,最后周进才特意托了人跟县衙礼房那边的人打了招呼。
朝中有人好办事,可不光只体现在进门搜身上,这县试要考五场,当日考完,当日出场,次日再来。在里面整整要呆五天,有人在里头照应着些,能省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月儿,你怎知道这些事的?”见儿子进了场,梅氏也有心情去说些闲话了。
卢娇月道:“我也是听小舅舅提过一次这事。”
她并没有说是因为上辈子杜廉经历这种场合多了,偶尔在考场中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回来都会忍不住抱怨几句,她才会知道这些事的。她二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她并不希望他会被一些琐碎事所干扰。
看方才那被搜身的年轻人,涨红着脸步履凌乱的往考场里走,考试需平心静气,气稳则神稳,看那人心绪浮动的样子,恐怕这场大抵是不会过了。光顾去想之前受辱不顺之事,哪还有心思去答题。
见卢娇月这么说,大家也没怀疑。在众人的心里,梅庄毅就是一个无所不知,你说啥他都能接上几句,且能说得头头是道的本事人。
俗称见多识广。
“那咱们是就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去?”见大部分学子都进场了,卢明海问道。
他之所以会这么问,也是见有许多家长并没有离开,而是摆出一副要等下去的架势。
卢娇月噗呲一笑:“爹,你可别学他们,这要到傍晚的时候才会开门放排。当然也有提前放排的,到时候咱们早点儿来就行了,不用一直等在这里。”
卢明海有些不信女儿说的话,不禁望了望女婿,抱着孩子的周进点点头,他事先打听过,是这种规矩。
“那咱们就走吧。”
梅氏还有些不想走,“要不然你们走吧,我在这里等着。”
卢明海没好气拉她一把:“这一等要等到什么时候,铺子里的生意还做不做了,等到后半响再来。慌什么慌,咱儿子一定行。”别看卢明海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乱的。
男人都这么说了,梅氏也只能听着。
之后一伙人回到铺子里,此时铺子已经开了,桂丫正在里头招呼着。店中已经有许多客人来吃早食,二房家的早食做得又干净卫生,味道也不差,所以最近生意挺不错。
有这么多人帮忙,今天店里可不用担心人手不足了。因为知道今天大抵要晚上才能回去,所以周进两口子特意将点点也带了出来。点点这会儿有些闹,小脸儿光往卢娇月胸前凑,估计是饿了,两口子便抱着孩子往后头去了。
午饭是在店里随便吃的,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梅氏连连催促去考场那边。
一伙人再次杀去考场,整整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考场大门打开,走出来十多名参考的学子,而卢广智恰恰就在其中。
“怎这早就考完了?”
卢广智说得很含蓄,“提前答完考卷,我还在里面等了一会儿。考场不单独放人出去,需凑够了人数才能开门放排。”
梅氏还想再问问儿子考得怎样,被男人从身后拉了一把。
卢明海笑道:“估计你也累了,咱们先回去,回去后让你娘给你做顿好吃的补补脑。”
卢广智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驴车上的卢明海对梅氏道:“你们娘们就是多嘴,有啥好问的,别把儿子问心慌了,后面还得考四场。”
梅氏委屈地瘪了瘪嘴,到底没再说什么。其实这道理她也懂,就是忍不住。
整整连考了五天,整场县试才算罢。发案在五日后,也就是说五日之后就能知道结果。
耐着性子等了五天,发案当日二房一家子又全员出动,在榜上找了又找,才在中间的那一圈儿中找到卢广智的名字。
“我儿子考上了!”卢明海爆出一声大喝。
他激动得简直都不知怎么办才好,手脚都没处放了,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才能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一旁看榜众人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此人丑态毕露,不禁心中讥诮。
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不过是过了童生第一场,有什么好激动的?!可想想这次全县就取了五十名,能在五十名之内,也算是百里挑一了。
忍不住就有那看榜的家长过来问情况,听说卢广智今年才十六,这还是第一次下场,大家都是赞叹不已,讥诮的心情也淡了许多。
在哪儿有能力的人都是招人羡慕的,家里出了个有本事的儿子,可不怪人家这么激动。
“恭喜恭喜啊。”
卢明海满脸荣光,哈哈直笑:“同喜同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