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2)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幸福是个圆(大结局)

青枫被带出宫后,直接押往刑部大牢,关进了一间很大的监舍里,里面空空如也,地上铺了很多稻草,阳光从监舍上方的大视窗里照进来,亮堂堂的,同时冷风也从那里灌了进来,整个监舍给人感觉冷冰冰的。青枫靠在监舍的角落里,自嘲的笑了起来,燕弘添又一次把她丢进了牢房,值得安慰的是,这里要比天牢好上很多,只可惜,心境上却差太多。

被打入天牢时,她虽然浑身都疼,除了担心小妹的处境外,心却是平静的。而此刻,她的心既乱且悲,燕弘添的不信任,让她失望的同时心生怨恨,离去前看到他呕血,她不是应该高兴吗?可是她的心又为什么像被顿锤砸中一般,闷闷的痛。

对於燕弘添,她的感觉就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鱼刺,卡在喉咙里,吞吐不能,不见得多痛不欲生,但每一次吞咽口水,每一下呼吸,都刺得她不得安生。

牢门再次被推来,青枫知道有人进来了,固执的闭着眼前,靠在墙角,谁也不想理会。

卓晴和顾云进来监舍,就看到青枫蜷缩着身子窝在角落的位置,卓晴低声问道:「青枫,你没事吧?」

青枫没有回答,卓晴担心她受了伤,走过去细看,发现她只是在闭目养神,脸上满是冷漠。

卓晴也才刚生完孩子几天仍在月子里,顾云将地上的稻草收到一起,堆在另一侧的墙角,把卓晴扶过去坐下。卓晴半靠着坐在草堆里,算不上舒服,但很暖和,卓晴朝青枫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顾云轻轻点头。抱起一堆稻草,走到青枫身边,一边堆着草垛,一边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忽然冒出一个奸细的罪名?」

青枫依旧故我,一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顾云也不急,把草垛堆好之后,才自顾自的说道:「这应该与皇后的秘密有关吧。」

靠在墙角的人微微动了一下,而后恢复沉默,顾云继续说道:「或者也可以说,与郭宜有关。」

青枫倏的睁开眼,看向顾云,「你……查出来了?」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顾云肯定了心里的某些推论,青枫并非什么都不知情。拉着她到堆好的草垛上坐下,顾云靠在两人中间的石墙上,低声说道:「我原来也只是猜测而已,没有确切的证据,现在看来我说对了。死者手里拿的布条我查过了,是近卫军参将以上的将领所穿的衣服的袖子上的一部分,这样一来,就只有包括郭宜在内的四个人有嫌疑,天牢纵火案发生的时候,其他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唯独郭宜没有,而且这么巧,那天还是他当值,这个人很有嫌疑,我就开始重点查他,原来他以前是辛府的家将。而且……」

扭头看向另一侧的卓晴,顾云颇有几分得以的笑道:「还记得晖君说的那封信吗?我找到了。」

「在哪?」卓晴也跟着笑了起来,问道:「真的在漪澜宫?」

「不,她一直藏在天牢里。火灾之后我又去现场勘查过几次,有一次为了看看晖君有什么遗物留下来,就在牢里点了一堆火,牢里并没什么东西,不过我发现最深处的角落的泥土堆得特别高,也特别硬,如果说晖君经常缩在那里,土质硬说得过去,但是因为长期踩踏应该凹下去才对,当时我就觉得那里有问题。我挖下去一尺多深,就挖到那封信。」

卓晴点点头,追问道:「信上说什么?」

「过了那么多年,又经历了一场火劫,信大部分都损毁了,大概还能看出的意思是,皇后与人通奸。结合起来看,那个奸夫最有可能的就是郭宜。」顾云说完,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青枫。

听着顾云的分析,迎着她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睛,青枫暗暗佩服的同时,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回道:「你说的没错,燕儆并不是燕弘添的儿子,他是辛玥凝和郭宜生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辛玥凝既然能和别人通奸,燕儆不是燕弘添的孩子,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顾云奇怪的是,青枫怎么会这么清楚还说得言之凿凿,她查了好几个月,也就查出了皇后与人通奸而已。

顾云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青枫忽然笑了起来,反正都到了这一步,她们想知道那就告诉她们好了,将身子更深的偎进草垛里,不急不缓的回道:「怡月偷听到水芯和郭宜的对话被发现了,跑出来的时候遇上了我,就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我被关在天牢的时候就见过晖君,后来查了一下才知道她的身份,当时我就对贵妃的死起了疑心。我也去找过晖君,据她说,贵妃当年也怀疑皇后与人有染,还派人去查,结果自己死於非命。那封信是贵妃派去查实的人送进宫来的,被辛玥凝截了下来,晖君想去偷,就被抓住了。其实之前晖君并没有你们看到的时候那么疯,我逼问她信在那里,她不肯说,后来忽然大叫起来,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再也问不出什么。」

卓晴盯着青枫平静到冷漠的脸庞,问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和燕弘添说,或者和我们说?」

「说?」青枫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尽是讽刺,「我怎么说?难道就凭小宫女的一句话,还是凭监牢里关了七八年神志不清的女人的指证?燕弘添会信我?即使我和你们说?你们未必就会信我。辛玥凝她杀死了我的挚儿,我要她死!所以,我只能布一个局,等着你们来一点点揭开辛玥凝的真面目,你们背后有楼夕颜和夙淩,如果是你们查出来的,这个结果才能让人取信。」

「你……」面前的青枫很陌生,卓晴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用这幅模样。」青枫狠狠的瞪着卓晴,冷声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姐妹。我做这么多事,从头到尾,就只是利用你们而已。」

青枫别开脸去,不去看她们,等着两人的指责或唾駡,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监牢里太过平静,她们竟连责駡她都不屑了吗?青枫缓缓转过头看过去,顾云依旧半靠着墙,平静的看着她,卓晴甚至还笑了起来,低声说道:「利用我们,但是你却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我。」

一句话,立刻将青枫故作冷漠,张牙舞爪的姿态打得七零八落。是啊,她把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交给了她们,其实在她心中,就是明知道她们不是她的亲姐妹,却也已经忍不住信赖她们,依靠她们,却又怕一切真相暴露之后,她们鄙视和唾弃的眼光,才会用冰冷的外壳将自己狠狠的包覆起来。

「你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想帮孩子报仇,我们可以理解,而且我们从来也没想过要欺骗你,你猜到我们不是你的姐妹,这也是我们心里想要你知道的。至於所谓的利用,如果是为了找出事情的真相,那也算不上什么利用。」顾云将青枫的懊恼,愧疚,别扭统统收入眼底,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沉声问道:「青枫,我只问你一句。枯井里的女人是不是你杀的?」她同情她,也可以包容她,但若她真的为了自己的私利,去杀害一个人,那么她就是杀人犯,不管她有多少苦衷和理由,都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不是。」青枫回答得很快,也很坚决:「那只是我从绞刑的女死囚里找了一个与怡月身材相近的女子而已。」

「怡月在哪?」

「我把她送出宫外了。」在顾云清澈澄净的注视下,青枫第一次这般庆幸,当时没有为了报仇作出什么错误的事情,不然今天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她自己怕也要厌弃自己。

顾云微微点头,「好,我信你。」

一个信字,让青枫的心抖了一下,看向顾云的眼睛里也渐渐染上淡淡氤氲。垂下眼眸,青枫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也想问你们一个问题,我大姐和小妹呢,她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顾云看向卓晴,卓晴暗自斟酌着怎么说,才能把对青枫的伤害降到最低,好一会,卓晴才轻声说道:「我们确实不是你的姐妹,青灵和青末去了哪里,我们不知道,我们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具身体里。」

「她们终究还是离开我了。」卓晴没说出那个死字,结果却已经不言而喻,破庙中的那一夜,果然成了永别,温婉的大姐,羞怯的小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她身边,这世上,从今往后,便只是她一个人了。

泪迷蒙了双眼,青枫盯着面前这两个人,样貌再也看不清,她们终究不是……不是……

泪水打湿了那张绝美的脸庞,她眼中的绝望与无尽的哀伤,就算隔着一层泪雾,也依然击中了卓晴和顾云的心上,两人对看一眼,皆是不忍。卓晴站起身,顾云上前扶着她,两人走到青枫身旁,伸出手,握紧青枫冰凉的手掌,低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你的姐妹。」

因着泪水,青枫看不清面前两人的表情,只听着那低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感受到两道温情的目光,青枫闭上眼,轻轻的靠在卓晴肩上,泪无声的继续流着,却有了一个依靠的地方。

顾云看得出,青枫虽然放不下,但总算是接受了她们,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也不希望明明是姐妹三人的身体,最后弄得反目成仇。至於青枫心里的小疙瘩,慢慢总能解开。青枫哭累了,终於抬起头,三人都不是煽情的人,此刻有些相对无语的感觉,顾云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问道:「好了,现在来说说,奸细是怎么回事?」

青枫把早上清风殿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顾云认真的听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说,燕弘添中毒吐血了?」

又想到最后回头时看到的那一幕,青枫心一紧,轻「嗯」了一声。

顾云摇头,「这不太对劲,如果想要陷害你,用不着对燕弘添下毒啊。」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顾云看向卓晴,急道:「楼夕颜昨天是不是去了卞城?」

「是。」而且去得很匆忙,说是卞城忽然涌入大量饥荒的难民,官府压不住。

「夙淩半个月前被调去西北边疆平乱,楼夕颜昨天被支开,今天燕弘添就中毒吐血,太巧合了。」顾云的脸色变得凝重,这世上的事情没有这么多巧合。

是啊,太多巧合了。青枫听着顾云的话,脸色渐渐泛白,低声说道:「燕儆不是燕弘添的儿子,你们越查越深入,这个秘密冲早要捅破的,辛家会不会狗急跳墙,对燕弘添下手?」这么说来现在最危险的,应该是燕弘添。之前还因为燕弘添的不信任而恼怒的心,现在却满满的全是忧虑,深怕自己一语成谶。

顾云轻拍着青枫微抖的背,安慰道:「事情未必像你想像的那么糟糕,你们两个都才刚生完孩子,不要想太多,躺下来休息一会,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静观其变。」

三人困在这小小的牢房里,讨论了一整天,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也理顺了。卓晴和青枫毕竟都还在月子里,渐渐体力不支,天刚黑两个人就靠在一起睡着了,顾云坐在门边的位置闭目养神。

快四更天的时候,顾云听到安静的大牢里传来极轻的脚步,听起来并不像是衙役,顾云警觉的睁开眼,低声叫道:「谁?」

顾云这一声低喝也惊醒了本来就睡得不踏实的卓晴和青枫,三人戒备的盯着黑暗中的通道。

「夫人,是我们。」低沉的声音响起,景飒和墨白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牢门前。

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卓晴问道:「墨白、景飒?怎么是你们?」

「主子让属下来接你们出去。」景飒一剑下去,木门上结实的大锁哐当落地。

「夕颜回来了?」

「是。」

听到楼夕颜回来,卓晴先是一喜,而后转念一想,夕颜定是接到消息就立刻赶回来了。按理说她们三人只是被诬陷为奸细,燕弘添也是将她们交给刑部而不是关进天牢,她们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夕颜此刻这么急着赶回来,这件事会不会没有她们想像的那么简单,卓晴暂时还理不清其中头绪,问道:「我们入狱才一天,也没审问,就可以出去了?」

顾云扫了一眼地上被砍坏的锁,皱眉道:「这是让我们越狱?」当时她之所以会乖乖的随着官差来大牢,一是想弄清楚出了什么事,二是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夙家难做。此时跑了,岂不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景飒打开牢门,声音压得很低,仍能听出话语间的急切。「形势危急,不容现在解释,出去再说。」

楼夕颜处事,向来很有主张,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也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发生什么变化,三人最后决定,还是离开监牢再说。在墨白和景飒的掩护下,三人很顺利的出了监牢,坐上一辆小马车。车身不大,速度却很快,马车一路狂奔,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马车终於停了下来。

三人掀开门帘,才发现已经到了城郊,天还没有亮,周围一片漆黑,楼夕颜正站在一辆大马车旁边等着她们。

楼夕颜上前扶着卓晴下了马车,脚才刚站稳,卓晴立刻追问道:「夕颜,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夕颜摇摇头,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现在的局势很是紧张,辛家估计是要逼宫。」

「逼宫?!」三人皆被吓了一跳,这才不过一天时间,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昨日傍晚我赶回来后就立刻进宫要求面见皇上,可惜没见成。皇后以皇上身体不适为由,拒绝所有大臣觐见。明荐也被扣上‘护卫皇上不力’的罪名,一并入狱了。」

明荐竟也入狱了,那……青枫急道:「现在近卫军掌握在郭宜手里?」

「嗯。」楼夕颜轻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回道:「若不是还有一个涵皇子在,只怕此刻就不是逼宫,而是毒杀皇上,拥立儆皇子为王了。」

此刻御林军是郭宜在掌管,那涵儿不是很危险?青枫的心立刻揪了起来,「涵儿怎么样?」

「昨日傍晚涵皇子在明泽和茯苓保护下逃出宫了。现在躲在将军府,很安全。」

若是辛家真要逼宫,涵皇子是最大的障碍,怎么会让他在一个护卫一个侍女的保护下就逃出宫去?还有她们三个同时入狱,也很是蹊跷,顾云隐隐觉得这些事似乎是早就安排好的,顾云看向楼夕颜,猜测道:「莫非,这次的牢狱之灾也是燕弘添一手安排的了?」

在顾云锐利的眼眸注视下,楼夕颜凤眸微闪,随即点头,坦然回道:「是。皇上也是将计就计。皇上一直有心除掉辛家,辛家怕是也感觉到了,才兵行险招。辛氏一族势力不容小觑,当时我和夙将军又都不在,皇上也是怕护不住你们,才把你们一并押入大牢,交给单大人,这样一来可以暂时稳住辛家,二来你们三个呆在一起,也方便解救。我怕再拖下去你们也会有危险,所以就将你们救出来再说。」

原来他将她关进大牢,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保护,这个认知让青枫这一天来压在心中的痛楚似减轻了些,楼夕颜一直暗暗观察着青枫的神色,看她眉心时而紧蹙时而松开,楼夕颜忽然上前一步,似安慰般说道:「娘娘不用太过担心,今日的局势还不知会如何。你们先出城去避一避,待一切过去了再做打算。皇上要臣一定要保护好您和皇子。臣定当……」

「什么?」青枫本来已经渐渐缓和的脸色,在听清楼夕颜的话后,一下变得惨白,「你是说……他……他知道……我换了孩子?」

楼夕颜沉吟片刻,才低声叹道:「自然是知道,不然我身为臣子,怎么敢将皇家血脉认在楼氏门下。青末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把孩子带出皇宫。」

顾云回想了一下那日的情形,一脸恍然,叹道:「难怪我带着孩子出宫那天刚好遇上明荐为我解围,原来一切都不是巧合。」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我们的孩子能长在普通人家,不是什么王子公主,该多好?

青枫想起那天她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燕弘添那既怒且痛的神情,这两天来早已麻木的心猛地疼了起来,脚下虚软得差点站不住。身旁的顾云急忙扶了她一把,略微不满的目光射向楼夕颜,他一定是故意的,顾云想不明白,楼夕颜为何这个时候还要来刺激青枫呢?

好不容易稳下心神,忽然想到他那日吐血的情形,青枫急忙抓住楼夕颜的手,问道:「他真的中毒了?还是说那也是他计画好的?」青枫多么希望是后者,可惜楼夕颜却摇摇头,语气中难掩担忧的回道:「皇上确实中毒了,此刻怕是也被软禁,不知情况如何。」

软禁两个字听在三个人耳朵里,自动解读成了三种意思,青枫关心则乱,想到燕弘添既身中剧毒,又遭软禁,以他狂暴的脾气,只怕他会吃苦头。顾云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卓晴认为还能软禁说明燕弘添目前性命无忧。

楼夕颜看起来并不想给太多时间给她们思考,抬头看看天色,说道:「好了,天快亮了,你们换一辆马车,辰儿、曦儿都在里面,一会马上就走。」

一直沉默的顾云忽然说道:「我不和你们一起走了,我要去一趟夙家军营。」

青枫回过神来,拉住顾云的手,急道:「你现在回去,恐怕会有危险。」虽然这个人不再是她疼爱的妹妹,但是她知道,这姑娘是个心地善良,正直坚韧的好女子,在她心目中,她仍然把她当作亲人,她不忍看她涉险。

卓晴也是一副很为她担忧的样子,顾云心中一暖,朝着她们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如果不是我愿意,他们没那么容易抓到我,现在夙淩还没有回来,燕弘添又中了毒,夙任一个人我怕有些令,他不敢也不好下,有我在会好些。」

说着,顾云看向楼夕颜,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姐夫,你说是不是?」

楼夕颜微微扬眉,却也没拦着她,回道:「也好,你去吧。」

「不用太担心,一切都会过去。」顾云素来是行动派,在青枫耳边留下一句话,便俐落的从原来的小马车前卸下一匹马,跨上马背轻踢马腹,黑马立刻狂奔而去,卓晴还来不及嘱咐她小心点,一人一马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楼夕颜搂着卓晴走向一旁的大马车,青枫独自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楼夕颜轻声叫道:「清妃娘娘,走吧。」

青枫仍是一动不动,快辰时了,阳光还未刺破云层,头顶上的天,灰蓝灰蓝的,青枫昂头看了看,不知道在找什么,终於她像是找到了最亮的那颗星星,痴痴的看了好一会,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丝极淡的笑。

楼夕颜也没再叫她,和卓晴站在马车旁安静的等着,好一会,青枫终於走到他们身边,却是对着卓晴说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卓晴松开和楼夕颜交握的手,跟在青枫走到一旁。两人面对面站着,青枫看了卓晴好一会,像是看着自己的姐姐,又像是透过这具身体,看里面的人,久久,才低声说道:「曦儿,以后就麻烦你了。」

「你想干什么?」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卓晴已经猜到她不会跟他们走。

「我……想回宫。」

果然如她所料,青枫还是想回去。卓晴眉紧紧的拧着,想劝她,青枫忽然对她灿然一笑,笑容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卓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是想劝她的话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听着她轻浅的声音低低的说道:「我和他,都太倔强,我逞强,他霸道,都做着自己觉得对的事情,我们两个,就像是刺蝟,一旦靠近,即使心里不愿,也要将对方紮伤,但是……每次又会忍不住,想靠近。」

「你,爱他?」卓晴疑问,这样无奈又心酸的语气,是爱吗?

爱与不爱,似乎不需要去细想,她现在只想回去见他,能算爱了吗?青枫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世上,能与一见锺情之人牵手一生,白头偕老,那该是最幸福的事情吧,可惜又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幸运?这一生遇上了他,就是劫数。」

劫数?对於卓晴这个现代人来说,这个词很微妙,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青枫直接绕过她,走向楼夕颜,神色较之刚才平静很多:「楼夕颜,我想求你一件事。」

楼夕颜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一般,回道:「什么事?」

「我想回宫。」

「现在?」

「对。」

「娘娘可是担心公主?」楼夕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自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公主现在应该在太后身边,辛家做那么多事情,就是想逼皇上退位,暂时不想背上谋反的罪名,所以他们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对太后不利。公主不是皇子,性命无忧,你不用担心。」

青枫轻轻摇头:「我想,回去看看他。」

楼夕颜沉默了一会,才回道:「你可知现在回去,九死一生。」

青枫坚定的说道:「我要回去。」

楼夕颜有些犹豫,青枫不等他多想,低声说道:「若你不肯帮,我总还是会想别的办法回去的。你帮我照顾好曦儿就行了。」

「好吧。」楼夕颜似拧不过她,终於还是说道:「你且等一会,我替你安排。」

「多谢。」青枫暗暗松了一口气,楼夕颜肯帮她,她就更有希望见到他了。

楼夕颜叫来景飒,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景飒点头,又牵来一匹马,套在刚才被顾云卸掉马匹的位置,将小马车驾到青枫面前。青枫没有多想,立刻跨上了马车。

看着那辆小马车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卓晴叹道:「或许我们不应该让她回宫。」在这样危险的时刻,青枫回去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多一个人陷入危险中。

「放心,不碍事。」

清润的声音竟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卓晴微微皱眉,夫妻做久了,她多多少少摸清些楼夕颜的脾气,虽然越危急的时候,他会表现的越淡定从容,但是此刻他看起来显然是心情颇好的样子,与他说的局势危机显然不符。想到顾云临走前别有深意的眼神,卓晴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盯着楼夕颜的眼睛,卓晴轻哼一声,说道:「你应该有事要和我说清楚吧,嗯?」

看来这一个日夜中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而他也有很多需要解释的。景飒驾车来到离西侧门六七十里的地方,把她交给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公公,青枫没见过他,他看了青枫一眼,已有些混沌的眼睛里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神采,老公公把青枫乔装成太监,随着早晨采办一天食材的公公们一起,又回到了宫中。

辰时已过,今日的皇宫仿佛格外的安静,平时常见的近卫军,此刻一个也没见到,青枫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一路走到御膳房,这时一名小太监上前对她说道:「随奴才来。」老公公对她使了个眼色,青枫赶紧跟上。

小太监领着她到正阳宫门口,低声对她说道:「您自己进去吧」说完也不等她反应,便快步朝旁边的小路走去。

青枫僵在原地,万一里面重兵把守,她这样走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如果不进去……她都已经到了这里,不进去她又去哪呢?暗自平稳了下心神,青枫把帽檐拉低了些,低着头走进正阳宫,一直屏住呼吸走到殿前,都没有人叫住她,青枫觉得奇怪,微微抬头看去,偌大的正阳宫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没看见萧雨,也没见到高进,他身边信任的人都被撤走了吗?即使没有重兵把守,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他又身中剧毒,还能做什么呢?

心里着急,却也不敢喊人,青枫走到御书房看了看,没见到燕弘添,她又走到了寝宫。寝宫的门开着,床上没有人,青枫正失望,眼光扫过窗前,就看到一身黑袍的燕弘添正半靠在软榻上,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双眼轻闭着,眉心微蹙,即使是这样半躺着,身边也没有人,远远的看过去,也依旧是霸气十足。不过若仔细来看,那张永远沉冷的脸上,透着深深的疲惫。

青枫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脚下自有意识般,朝着那人走去。

燕弘添感觉到有人走进来,不耐的低呵一声,「退下。」

燕弘添没想到那人非但没离开,反而走到他身边,谁如此大胆!燕弘添睁开眼,冷厉的目光射向来人,看清一身太监打扮的青枫时,燕弘添脸上划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他神色入常,幽深的黑眸静静的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冷冷的对视着,冷寂的气氛似乎要将周围空气冻结一般。青枫终於还是动了,半蹲下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寒声说道:「燕弘添,我好恨你。」

如果声音便是武器的话,这句话该是一把锐利的匕首。她来,只为说这句吗?燕弘添显得有些疲惫,继续靠在软榻上不再看她,沉声回道:「那你为何回来?想亲自动手吗?」

「你知道吗,你的一句「要」,便害得我父母双亡,背井离乡。我好不容易放下了恨,有了挚儿,你说你会保护我们,结果你又失信於我。我虽口口声声说着恨你,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以来,自认并未真正害过你,你却不信我,在我百口莫辩的时候将我丢入大牢,燕弘添,你好狠。」她目光清冷,如一潭死水,嘴里说着恨,脸上却满是哀伤,泪沿着白皙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木制的软榻扶手上,声音很小,听到燕弘添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感受。

燕弘添皱眉,有些无奈的坐起身子,抬起手,用指腹帮她拭泪,手势不见得温柔,一边抆着,一边说道:「你恨我,想杀我,现在动手就是了。你哭什么?」

听他这么说,本来还冷静的青枫忽然火了起来,一把抓下他的手,吼道:「我是恨,我恨你明知道我要把我们的骨肉送出宫去,也任我这般任性妄为。你恨你早就察觉到危险将至,却丝毫没有想过要告诉我。你知道我在牢里有多绝望吗?我怨你不信我,我……我更怕你不信我!你让我的心冰里来火里去,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别人爱一个人,可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以温情默默,日久生情?我却要跟你在此抵死纠缠,不得安生?!」

青枫几乎泣不成声,说到后面,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她一直不肯承认,那些纠缠不休的日子里,这个男人实实在在的走进了她心里。听到楼夕颜说他是真的中毒那一刻,她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忽然很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几日来心中各种繁杂的情绪就像一块大石头,一直压在她心上,此刻似乎就是为了发泄一般,青枫哭得不能自已,可她又不甘心让燕弘添看到她没用的样子,蹲在软榻旁,手紧紧的拽着扶手,额头抵在膝盖上,任泪水浸湿衣衫,就是不肯抬起头来。

眼前这个哭倒在他面前的女人,每一句话都在说着恨他,却在这个时候,回到他身边。燕弘添把她抱进怀里,低声叹道:「你真不该回来。」

远远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似乎冲进来一群人。此刻燕弘添的这声叹息,在青枫耳里却是另一重意思。感受到春日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青枫忽然微微一笑,更紧的偎进燕弘添怀里,淡淡的说道:「我累了,爱也好,恨也罢。哪里都不想去,和你死在一起,倒也干净。」这样挺好,也许只有这一刻,她才觉得真正离这个男人很近。

燕弘添听着怀里的女人呢喃自语,她脸上那淡得不能再淡的笑,竟比窗外早春的阳光更加耀眼。燕弘添不禁哑然,她……果然是回来陪他死的吗?燕弘添说不清心理什么感觉,只是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了些,同时他心里有着深深的疑问,楼夕颜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人站在寝宫门口,看着皇上怀里抱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一向幽冷的眼里满是深情,这把一干人等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上……」来人看到这样的情景着实愣住了,不知道还要不要禀报。

听到熟悉的声音,青枫心头一惊,疑惑的抬头看去,只见明荐一身官服加身,挺拔的站在那里,身后还站着三四十个禁卫军,青枫愣住了「明荐,你,你不是……」被打入大牢了?青枫还在茫然中,燕弘添低沉的声音淡淡的问道:「如何?」

看清那太监打扮的人竟是青枫,明荐暗自吐了一口气,随即正色回道:「回皇上,昨夜子时,夙将军已将皇城外五十里叛军全部擒获,辛府及与辛氏有牵连的官员,也於今日卯时全部入狱。皇后及儆皇子目前囚于漪澜宫等待皇上发落。」

昨夜?昨晚夙淩就已经回来了?听到这里,青枫若是还听不出端倪,那就太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枫想要坐直身子,好看清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

青枫刚要动,环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燕弘添笑道:「想和朕死在一起,还要等好几十年以后呢。」

瞪着笑得肆意的男人,青枫冷冷的说道:「你不是被软禁了吗?明荐不是也被关进大牢了吗?」

燕弘添隐隐猜到什么,看着她泪痕未干却已冷然的脸,似笑非笑的问道:「谁和你说朕被软禁的?」

是……楼夕颜……楼夕颜!青枫在这一刻是彻底知道自己被耍了,那个该死的满嘴胡话的男人!可恶!昨夜把她们三人接出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局势危机,而是有大量官员要押入监牢,让她们腾牢房才对!一开始就是他们都设计好的,她居然被这几个男人耍得团团转,青枫越想越气,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起身就想往外跑。

「今日是你自投罗网,还想往哪里跑?」燕弘添怎么可能让她跑掉,青枫只觉得手腕上一紧,还未站起来就再次跌进身后的怀抱里,耳边的声音更让她想抓狂。青枫更恼了,「燕弘添你给我放手。」

燕弘添不但不放手,反而抓得更紧,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自己也说这一生要和朕抵死纠缠,朕怎么能放手呢?」

「你……」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上痒得很,又想到刚才自己语无伦次说的那些话,青枫脸火烧一般的滚烫,若不是她以为他身中剧毒,又被软禁於此,心里又急又乱,她怎么会说出那些话!青枫一气之下一掌狠狠的拍在燕弘添肩膀上。

这一掌着实不轻,燕弘添瞪着青枫,「你敢打朕?」

「打你……我……我还咬你呢!」原本脾气就不好的她,此刻正在气头上,还被燕弘添这么一激,青枫直接低头一口咬在燕弘添脖子上。

「嘶——」

她还真咬?!

明荐带着禁卫军悄悄退了出去,恐怕皇上暂时没有空处理叛贼之事了……「辛氏玥凝,祸乱后宫,残害皇嗣,其罪当诛。辛氏一族结党营私,偷换军粮,祸国殃民,罪诛九族。然圣上仁心所向,念辛氏多年为朝廷效力,其功可鉴。今皇家开恩,罪不祸及九族,辛氏一族满门抄斩,其余辛氏旁亲,贬为庶民,资产充公,逐出京城。钦此!」

一张圣旨震惊朝野,显赫一时的辛氏家族也从此走向没落。

辛玥凝皇后之名被废之后,燕儆也被削去皇子头衔,一并押往大牢,与其他辛氏族人一同问斩。只是后面明荐找遍整个皇宫甚至是整个皇城,也没有找到水芯的影子,她就这样消失了。

辛氏一族兴旺百年,在朝势力盘根错节,今日树倒猢狲散,他们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兴衰宠辱,都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场游戏,他可以让你万人敬仰、显贵荣华,同时,也可以让你万劫不复、命如草芥。朝中众臣人人自危,燕弘添也趁这个机会重新调整各部官员,这次的变故虽然凶险,却是让燕弘添真正掌管穹岳,不在受制於某个大家族。

东太后自从知道了以往夭折的孩子有可能都是被皇后毒杀的消息之后,一病不起,皇后被废,宫里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只有清妃一人,其他嫔妃自然不敢造次,乖乖的躲在自己宫里少出门,故此,朝堂虽然巨变,后宫却难得的平静。

春天实在是个美丽的时节,万物复苏,一扫冬日寒冷,将温暖带到人间,可惜青枫并不太喜欢,站在温暖的春光里,青枫兴致高昂的画着寒梅。

偌大的一张画纸,摊在石桌上,还差点拖到地上,暗黑的浓墨勾勒出梅树粗壮的质感,深深浅浅的墨蹟划过之处,一枝枝寒梅跃然於纸上,或许是此时的青枫心境不同了,笔下的寒梅除了桀骜张狂之外,还颇有几分随性。

「一大早的,画什么呢?」

身后熟悉的男声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试探,青枫当作没听见。虽然后来楼夕颜也来给她请罪了,她们出来的时候,局势确实已经稳定了,不过当日的惊险绝对不亚於他那时所言,若非燕弘添早有防备且当机立断,这江山亦有可能易主了。只是他们把她骗得这么惨,看在卓晴和曦儿的面子上,她不和楼夕颜计较,但是燕弘添……哼哼,她还不想理他。

青枫一如往常的绷着脸,燕弘添自在的在石桌旁坐定,等了半天,梅都快画完了,她连眼角都没有瞟他一下,燕弘添心里不爽快了,伸出手想要去揽她的腰,忽然又想到什么,收回手撑着石桌,低头咳了起来。

青枫提着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去,燕弘添伏着身子咳得厉害,想到御医说他是真的中毒,现在还余毒未清,青枫最后也没再和他斗气,低声说道:「身子不好还过来干嘛,回宫养着去吧。」

「朕觉得过来和你纠缠一下,就感觉好多了。」说话的人哪里有一点生病的样子,一双手也顺势环上了她的腰。

「你!」青枫真想一只画笔砸过去,看看能不能砸掉他脸上讨人厌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她还舍不得她的笔,青枫抬脚,狠狠踩了一脚身后人的脚背。她那清瘦的身板这一脚一点也不疼,燕弘添装模作样得哼了一声,道:「你的脾气真不小。」

「你被人这么骗一次试试看!」每次想到那天自己心急如焚的跑回去,还口不择言的说了那么多话让他笑话,青枫就很恼。

青枫又开始挣扎,燕弘添唇贴着她的耳畔,低声说道:「你没骗过朕吗?」

「我……」她自然是骗过,尤其是曦儿这件事上,她擅作主张,有愧与他,「对不起……」

燕弘添顺势将她更紧抱在怀里,美人终於温顺了,达到目的,燕弘添叉开话题:「你特别喜欢画梅?」

青枫感动於他难得的体贴,任由他抱着,把最后几滴朱砂抹上了那苍劲的枝干,才笑道:「其他花我也画的,只是最近特别喜欢梅而已。」

「何时,想画牡丹?」

青枫背脊微有些僵,冷淡的回道:「从未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