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芜菱突然觉得她打算作出的冷漠姿态有点难以维持。
她不能在她弟弟面前羞辱他母亲。
不管以前她们之间关系有多冷漠,甚至比冷漠还糟糕。
陆芜菱轻咳了一声,道:「请坐。」
她没叫母亲,从小时候开始,她就不叫她母亲,而是叫夫人。现在叫夫人似乎只有反讽的意味了,她便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一如以往,从三四岁时候开始,面对她的时候内心隐隐的尴尬。
这是一种因为对方对自己没有善意,孩子很敏感地察觉了,就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尴尬。
幸好现在的尴尬仅仅因为一个称呼而已。
贾氏已经不能影响到她。
陆芜菱令下人上茶来,今天她让淡月随侍,繁丝被安排去相看那男子去了。
贾氏喝了一口茶,去年乱时她母亲去了,她现在还穿着孝,从那以后,她的待遇更是一落千丈。
威远伯好在算是没有站队的,哪个皇子也不靠,虽然幸而没有在这次乱时遭殃,门庭却也冷落下来,母丧也要丁忧,职务也就都没了。
没有了亲母庇佑的贾氏,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被扔在庄子里,定时送点米粮绸布,已经算是恩赐了。
许妈妈甚至还带着秋叶自己动手,养蚕织布。
贾氏虽然不是多么聪慧的女人,又有些跋扈,但是骨子里还是知道些尊严的,她虽然被许妈妈说服了来找陆芜菱,却尴尬难以开口。一时只知道低头喝茶。
霖哥儿倒是先放下茶,带着几分欢喜道:「二姐,看你过得这样好,我和母亲很欣慰。」
陆芜菱微微笑了笑,点点头,道:「霖哥儿也长大了。」
贾氏听她声音和缓,也不由松了口气,踌躇了一番,才似乎鼓起勇气般道:「菱丫头,我们今日来,也不是没皮没脸来打秋风,我也知道,当初没有救你,你定然是心中怨我,但是好在你运气挺好,反而因祸得福……」
陆芜菱不想听这话,贾氏的意思是正因为当初她没把她带出去,才造就她遇到了罗暮雪,得到了今日的善果?
她蹙眉道:「您不要说了,您当初不带走我的初衷,我明白得很,也从来没有奢望过您的援救,自然不会怪您。」她声音温和中带着一种冷硬。
贾氏听了觉得有点尴尬不安。
她想了想,才低着头,有点低声下气道:「菱丫头,我们也做了十来年的母子,我虽然对你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坏心吧?总还是有这些年的缘分在……」她抬头看了眼儿子,才强撑着咬牙道:「我们今天来,是想求你些事情。你若是肯帮忙,我自然是感激不尽,这辈子我也没什么机会能报答你了,做牛做马也好,下辈子偿还也好……若是你不肯,我也绝不怨你。」
霖哥儿看他母亲如此,虽然他年龄才不到十二岁,却也敏感地觉得不舒服了,尴尬地在座位上动了动,开口道:「母亲……」
贾氏平静下来些,道:「你先出去外头吧,我跟你姐姐有话说。」
霖哥儿更加不安:「母亲……」
贾氏也更加坚决:「去吧。」
陆芜菱也笑了笑,道:「淡月,带哥儿去外头先用点点心吧,或去园子里逛逛。」
霖哥儿这才跟着淡月出去。
贾氏松了口气,她虽然知道有霖哥儿在可能陆芜菱会更加心软,但她实在不忍让儿子眼睁睁看她为了他这般求人。
她平静对陆芜菱道:「咱们的情况,菱丫头你也看到了,我这辈子便就这样了,也没什么好怨的,你父亲虽然令我最后变成了官奴,但是跟着他我也有过风光得意之时……只是可怜我这对儿女……尤其是霖哥儿,他本来那般自幼聪慧,将来不说状元榜眼,一个进士是少不了的,如今……连书都没得读……」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
陆芜菱截断了她:「您想要我做什么?」
她顿了顿:「不妨说来,若是想脱官奴之身,那是极难的。需得圣上金口玉言,没有极大的机缘恐难成事。」
贾氏在家早就反复想过了:「我想让他先读个书……若是有一天真有那造化,也不致荒废,菱哥儿是你的亲弟弟,天分是很好的……」
「若是一辈子都脱不了这官奴身份呢?」陆芜菱声音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