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饭后,叶浔和裴奕都没睡意,倚着床头,一面看书一面说着话。
裴奕问起叶世涛和江宜室的事:「听那意思,是想和离?」
「嗯。」
「不管他们是聚是散,你和嫂嫂没必要闹僵。」
叶浔缓缓摇头,「没结果之前,我不能去。」
裴奕侧目看她。
「真不能去。」叶浔道,「哥哥今日专程过来,是为了叮嘱我不要把那些事告诉外祖父。他比我更怕外祖父伤心。」
「可这跟嫂嫂有什么关系?」
叶浔反问:「嫂嫂和大舅母都是江家人,你忘了?」
「哦。」裴奕恍悟,随即便又蹙眉,「你的意思是,哥哥根本就没打算让嫂嫂知情,而且早就打定了和离的主意?」那他这大舅哥的反应也太快了,还有她,「你呢?故意给嫂嫂难堪的?」
「哥哥应该是如你所言。有时候做个决定,不过是一念之间,他经常如此。至於我,你太看得起我了——」她自嘲地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我那时候已经气疯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跟祖母说完话,只想快些走。半路上,有那么一阵子已经失去理智了——看到想到叶家的任何一个人,除了哥哥,都怀疑他们伤害过娘亲,都曾做过彭氏的帮凶。」
裴奕揉了揉她的头发。
「看到嫂嫂,迁怒于她,话就一股脑地说出去了。」叶浔翻了一页书,并不看,视线投向帘帐,「言语是收不回来的,我只能破罐破摔了,随她怎样吧。可是今日哥哥过来,只是为了叮嘱我要瞒着外祖父,我大概能够确定,他是打定主意连嫂嫂一并隐瞒了。也只是猜测,过几日问问他,看他怎么说。」
听得竹苓的脚步声趋近门口屏风,裴奕问道:「什么事?」
竹苓禀道:「元淮过来了,替大少爷传两句话:明日叶浣、叶世浩会被逐出宗族撵出叶府,请夫人记着大少爷上午的叮嘱,大少奶奶若是来询问原由,什么都不要说。」
「知道了。」叶浔问道,「叶浣和叶世浩为何被逐出宗族?」
竹苓透了口气才答道:「元淮说是——姐弟私通。大爷、大奶奶也被逐出宗族。」
「那……」叶浔低声道,「让元淮告诉**奶一声,把膝下儿女从速接进京城,便是耽搁一段时日的学业,也要让他们回家陪伴祖父祖母。」便是到如今,仍是担心两位老人家受不住风波,积郁成疾。
竹苓称是而去。
叶浔与裴奕都沉默下去。
前者解开了一个长久以来的谜团,后者将所有听闻的事情串联起来,不难勾画出大致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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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刻,叶浣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茫然地看着眼前虚空。
明日一早,她和弟弟就不再是叶家人了,她会被送到寺里修行,弟弟则会被逐出京城,自此身份为庶民。
原本是要算计叶世涛的,甚至打定了玉石俱焚的主意,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哪里出了错?
早就看出来了,叶世涛比任何人都无情,父母是没可能活着走出庄子了。失了父母的庇护,她和世浩如何还有活路。可世浩年纪还小,叶世涛又命人看的紧,指望不上。一家四个人,能够设法报复叶世涛的,只剩她了。
这段日子卑躬屈膝,刻意讨好,都只为着将叶世涛毁掉。
叶世涛这个人,遇事果决,身边的下人口风又太紧。江宜室呢?从母亲那次算计不成反遭难之后,见到她总是冷面相对,下人自然也如此。
却依然有可乘之机。叶世涛房里的四名妾室,是他最大的隐患。
四名妾室的性情与江宜室相似,单纯善良,经不得她几句好话、几次诉苦,便不知不觉地帮了她大忙。
她给彭家的消息,都是借这几个人的手传递出去的。
郑姨娘最是愚蠢,因为愚蠢才在她鼓动之下生出贪念,自然,也是无意中帮她最多的。传信就不需说了,更是私自停了药。
江宜室嫁进叶府两年多了,还无所出,自来心虚得很,这兴许也是她跟几名妾室端不起正室架子的原因之一,平日甚是宽容。
心狠的是叶世涛。
妻妾五名女子,都是迷上了他的俊美、笑颜,甘愿一世相随。自心底,叶浣看不起这样的女子。不过是机缘巧合地多见了一个男子几次,便生出以身相许的念头,是太胆大还是太蠢?她也惊艳于裴奕的俊美,却做不到对他真正生情。
郑姨娘对她说过,在进门之后,叶世涛就对她说过,要恪守妾室的本分,他的妾室注定一世无所出,即便江宜室一生无子,他也不会要庶出的子女。
也明白叶世涛为何如此——生母不同的子女挤在同一屋檐下,没有谁会过得安稳。嫡出之人会担心要承袭的家产、地位被庶出之人抢走,庶出之人要很多年对嫡出之人卑躬屈膝,明明生父相同,却要活得低人一等。最重要的原因是,叶世涛蔑视父亲,也许从心底就没想过为叶家开枝散叶。甚至於,他恨不得叶家的香火到他这一代就断掉。
他要断子绝孙,不关她的事,但她可以利用这一点做文章。
他打算得不错,妻妾各守本分,也能得到一个喜乐融融的局面。但是人都是有贪念的,贪图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利益,有人能压制,有人不能。
除了郑姨娘,其他三个人如何也不敢违背叶世涛的心意。也算是了解他吧,他不说空话,谁不相信,会亲眼看到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郑姨娘进门时日最短,也是最不了解叶世涛的一个。
有一个就够了。
她就是要看看,叶世涛会不会亲手杀掉自己未成形的孩子。
有些东西,没出现也就罢了,出现了,总会生出诸多美好的遐想,因为遐想又会生出喜悦、不舍。
他若狠不下心来,庶出的那个子女就会成为长子长女。高门当中,重视子嗣,却同样重视嫡庶之别。若无特殊情况,绝不允许妾室先于正妻生儿育女,哪家破例,就会成为笑柄。
他有不羁的一面,可以不在乎。江宜室呢?江宜室太善良,哭几场就忍下了,江家呢?到时候必定要让他做出个抉择:去子留母或去母留子。
想想也知道,局面会乱糟糟,叶世涛会很难过。
要的就是他难过,他越不好过,她就越高兴。任何能够报复惩罚叶世涛的机会,她都会抓住。
而郑姨娘帮她传递给彭家的书信,必定会让那一家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会放任叶世涛将母亲囚禁。
其实她不喜欢彭家人,是母亲的娘家也一样,想起来就心生轻蔑,甚至因为与那家人是亲戚而自觉面上无光。但是能利用的就要利用起来。
彭家人这一次竟没让她失望,居然收买了江宜室身边的大丫鬟绿云。绿云是江宜室的ru娘所生,主仆二人私底下情同手足——看起来是这样而已,绿云真把江宜室看的那么重,又岂会被收买。
绿云出入府中的机会多的是,还能打着江宜室的名义去庄子上给父母传递消息,而在府中,自然也少不得关照她。她很感谢江宜室在不知情的情形下给自己的这个好处。
就算是彭家闹不出大动静,叶世涛知道妻子房里的人帮着外人整他,也会气得跳脚吧?
在这些事情之后,她知道,自己等待看戏之余,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取得叶世涛的信任,最起码,不让他再如以往那般戒备。
叶世涛有喜静的一面,最喜欢下棋,没人对弈时,自己博弈都能消磨大半晌时间。
她自然要投其所好。
自幼,只要叶浔会的,母亲就要她学,而且要学的比叶浔还出彩。药膳、下厨是她没法子超过叶浔的,只好在别的方面勤能补拙。平日总想与叶浔较量一番,怎奈叶浔从来不肯与她坐在一起,也就分不出高低。但她相信,棋艺还是很精湛的。
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
叶世涛对多了她这个棋友很高兴,初时要她询问,后来索性直接叫人请她到书房或后花园清雅之处对弈,言辞间也慢慢变得随和亲切。
如果叶世涛不是那么残酷,如果他肯善待父母,如果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她想,自己会不可控制地将他视为手足。
他有那么多可恨可憎之处,却也有太多可取可敬之处。
可惜,一辈子都要敌对。
要么是她憎恶他一辈子,要么是他憎恶她一辈子。
有几日曾动摇过的,她想,不如放弃玉石俱焚的做法,不如从长计议,他给她一条出路即可。
曾请绿云委婉地试探过叶世涛,问他有没有给她寻一门像样的亲事的想法。他是怎么说的?——阿浣的亲事一辈子都不会有着落了。留在府中也有点用处,能陪我消磨时间。
没出路了,那就不要出路了。
她费尽心思,弄到了几种迷香媚香,下决心要毁掉他。
被捆绑的手脚发木发僵,叶浣身形动了动,换了个相对於舒服一点的姿势,回想着一整日的事。
今日府中有宴请,**奶自然不肯要她露面的,她也习惯了,留在房里看书打发时间,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阵发紧,感觉像是出什么事了。
辰时,元淮来请她到后花园的听风阁,说大少爷正等着跟她下棋。
她欣然应了。
路上,才听说昨日叶世涛房里出了事,江宜室连夜回娘家了,四个妾室都被打发出府了,郑姨娘更是被他赐了一碗落胎药。
果然是心狠至极的人,毫不犹豫地处置了坏了规矩的妾室,孩子只能成为泡影。
她摘下头上一枚金簪塞给了一名婆子,询问昨日还出了什么事,便又得知,彭家的人被关在了跨院整日,到现在还不知到有没有放走。
完了,别的功夫都算是白费了。
问起绿云是不是跟着江宜室回娘家了,婆子说没有,昨日下午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是不是叶世涛已经发现绿云的事,已将她处置了?再加上郑姨娘私自停药的事,责怪江宜室,这才让她回娘家的?
她心头一阵阵发寒,知道叶世涛很快就会查出她暗中做的一切。
就要走上绝路了,准备最久最要紧的一件事,可以施行了。
而今日府中有宴请,天都帮她。
她借口落了件东西,回到房里准备一番,这才前去见叶世涛。
叶世涛眼神略显阴郁。
她就问:「方才听说大哥房里的妾室出了些事,是真的么?」
叶世涛答非所问:「这个家就要被我毁掉了。你是高兴还是难过?」
她心生恐惧,转瞬之际,恐惧就变成了对眼前的前所未有的恨,面上却是巧笑嫣然,「好端端的,大哥怎么说这种话?是不是愁闷所致?实在愁闷,不如喝两杯酒排遣一番。你喝点酒,也能少赢我几局。」
叶世涛笑道:「行啊。」
她当然不会只让他喝两杯,一面对弈,一面频频给他斟酒,又寻了借口,将留在房里的叶世涛的小厮丫鬟都打发走了。末了,让贴身丫鬟往香炉里加些香料。
看到丫鬟点头示意带来的媚香已经放到香炉里,她建议道:「**奶今日将沛儿拘在房里,沛儿一定是百无聊赖,她又有心学着下棋,不如将她唤来吧?」
「好。」叶世涛又进一杯酒,「将世浩也一并唤来。眼下只得我们四兄妹了,闲来是该多聚聚。」
她心头一喜,忙吩咐丫鬟快去请人。
后来……
没有后来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后来了。
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倦怠不已,眼睑似有千斤重。
只恍惚记得叶世涛说了一句:「你要破釜沉舟,结果却只能是引火焚身。」
醒过来的时候,对上的是祖父、祖母满布阴霾的脸,看身旁,是衣衫不整的世浩。叶沛站在**奶身侧,满眼鄙夷地看着她。而身后,是**奶请来的部分女眷。
她再低头看自己,跟世浩一样衣衫不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