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世涛又看向另三个妾室,「送到别院去,要走要留都随她们的心思。」
程妈妈唤丫鬟婆子帮忙,把四女子架走了。
室内清静下来,叶世涛复又转头看向江宜室,眼中尽是审视,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
江宜室一直都在盯着他看。
翻脸无情,果真是翻脸无情。三言两语,便将对他一往情深的四个女子打发了,其中一个还怀着他的骨血。
她错了,多情之人并非心软之人。
所谓多情,实则是无情至极。
她呢?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她了?她比四个妾室多的,不过是一个正妻的名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哪日惹恼了他,还不是一样会被他弃若敝屣?
细究他的眼神,她的心冷到了冰点。
这男子看着她的眼神,一如看着一个陌生人。在这瞬间,听到了他淡漠的语气:
「你回娘家住几日吧。」
先回娘家,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和离了?
伤心失望瞬间变成了长久以来隐藏在心底的怨怼、愤怒,她冷笑出声:「我比谁都明白,不过是出身比她们好一些,在你心里的分量甚至还不如她们。」
总是这样,遇到什么事,她在事发、事后最介意的只有这些。什么都要跟她掰开了揉碎了说出来,她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该如何自处。
叶世涛疲惫地解释一句:「你想多了,要你去娘家,意在要你避开一些是非。」
江宜室却执意要个准话:「你也不需这样委婉,想和离只管直说。家里有什么是非?我怎么不知情?」
「你当然不知情!」叶世涛仅存的一丝耐心告尽,「你满脑子都是我有没有把你放在心里,你不就是靠那些瞎心思度日的么?房里的妾室先於你怀孕了,你还有脸用这理由为她求情?是你没用在先,才有我无情在后。家里的确有事,你要是干练一点儿,早已在外院安排了人,早已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此刻一味与我胡搅蛮缠!你不是三岁的孩童了,难不成要我什么事都先跟你说清楚,你才不会这么冲钝愚蠢?」
「你……」江宜室听了这般刺心的指责的话,心如刀绞,偏生又无可辩驳,大颗的泪珠滚落在腮边。
「是,我不该纳妾,她们受人欺骗也好唆使也好,犯了错也是我自作孽。我不求你别的,不跟着添乱也不行?」叶世涛语声一路沉了下去,「你回娘家去,不需再想我对你在意与否了。我不在意,过往女子,都不在意,只是对你多一份少年夫妻的责任。能接受就继续过下去,不能接受就算了。和离,也并非不可行。」
他终於说了。
缠绕在她心里这么久的疑问,终於有了答案,而且是这样冷酷无情的答案。
都不在意。
江宜室险些陷入歇斯底里,她抹了一把泪,居然笑起来,「叶世涛,你真是让我开眼界了。对我多了一份责任?嗯?你这份责任,就是在你得了官职之后,跟我说和离也并非不可行?这责任就是我盼了这么久,你终於有了点儿出息之后,要跟我和离?这般自打耳光又是何苦?」
叶世涛也笑起来,笑得很苦涩,「你别那么看得起我,我这辈子不会有你希望的飞黄腾达的一日。过一两年,我或者请旨去西域镇守边关,或者辞官经商。叶家不需要我光耀门楣,恰恰相反,我要给二叔父子让路,离他们越远越好。一个家族,一支旺盛,另一支就要避其锋芒,争着出头的话,是为来日铺就死路。柳家的人个个出色,如今只有外祖父在朝堂一枝独秀,其余的人做的都是闲职、芝麻官——是一个道理。」
这下好了,要他的心,得不到;要他出人头地,不可能。这些年的希冀,全部落空。
「何去何从,你自己选。」叶世涛缓缓起身,「我去光霁堂,和祖父祖母商量一些事。」
江宜室一刻也不想留在这儿了,吩咐丫鬟收拾东西,要回娘家。
上午,王氏就得了叶世涛命人传话,他请她盯紧了叶浣房里的人。她一直盯着他房里的动静,得知一番扰攘之后,他又去了光霁堂,忙过来找江宜室说话,问问关在跨院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要出事,这是一定的,只是无从预料会出什么事。
王氏过来之后,却见江宜室眼眶发红,分明是哭过了。
「二婶。」江宜室行礼,「正要命丫鬟去找您呢,烦请您给我备辆马车,我要回娘家了。」
「好,这好说。」王氏先满口应下,这才问道,「你这是——跟世涛吵架了?」
江宜室又掉了眼泪。
王氏头疼不已,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跟夫君吵架?这个侄媳妇什么都好,就是不是持家的料。先前知道她不走了,竟像是看到救星一样,欢天喜地的让位了。偶尔她会想,自己真就不如不回来,起码能让江宜室历练的久一些,也不至於又很快松懈下来。好不容易长了点儿出息,又快变回原形了。到底是依赖心太重了。
「您就别为我的事心烦了。」江宜室哽咽道,「我回娘家过一段日子,等事情有了着落,再让娘家派人把嫁妆带走。」
「先别急着说这些话,跟我说说原由。」王氏拉着江宜室的手,细细询问。有房里的丫鬟偶尔补充几句,过了一阵子,总算得知了原因。
王氏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她说出了心中所想,「你要他在意你是没错,可你尽了本分没有?我晓得,真到了生死关头,你一定是誓死追随世涛的人,可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大事?合着没有大事,你就不能痛定思痛?说句不好听的,以前彭氏那些龌龊心思要是得逞,你和世涛还能好端端住在府中?——你眼下这光景就是赚来的,可那些事还没完,你就又开始计较那些可有可无的事了……」
江宜室拧着手里的帕子,垂头不语。这是应当的,二婶是叶家人,自然要为叶世涛说话。她只是个不善持家的人,总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吧?这么看得起她做什么?
王氏又道:「什么情啊爱的,真真儿是……便是他对你一往情深,你这样个娇气不切实际的做派,他又能容忍到几时?伉俪情深的人多了,不说别人,就说柳阁老和柳夫人,还有皇上、皇后,可是柳夫人也好,皇后也好,都是尽心尽责地帮夫君打理着后院儿的事,你呢?真正帮过世涛什么?你把风花雪月和柴米油盐分清楚了,而且把琐事打理好了,再要他在意你也不冲。」
王氏态度冷淡了些,站起身来,「你要回娘家,我不拦你。车马却不会给你准备了,你不怕丢脸就走回去吧,横竖也不想过了。唉,说起来,能动辄哭着喊着回娘家也是福气,我随着二爷在任上这么多年,可从来不能随心所欲地回娘家,遇到什么事都只能忍着。」往外走的时候,又漫不经心地道:「世涛是风流名声在外,不可取。可那又怎样?照样儿能妻妾成**——还不是被你们这种女孩子惯的。不过是见他分外的俊美,便失了心魂。自己以貌取人,还想要他的心扑在自己身上,不是太可笑太贪心了么?你要的是他的样貌好看,自己又能给他什么?是倾城的容貌,还是能给他一个像样的家?有阿浔那样的样貌再贪心成不成?莫不是觉着自己也是那万中挑一的人物?真是可笑……」
她是故意这样刻薄的,这也是她的心里话。世涛娶妻纳妾前后,没有功名在身,便是那样,妻妾几个还是心甘情愿地进了叶家门,不是以貌取人是什么?自幼丧母的浪荡子,女子能看中他什么?眼下好不容易上进了,他的枕边妻却越活越退步了。能过就过,过不了就算了。江宜室一直如此的话,世涛就要里里外外的操心,冲早累死。这要是她的儿子,她先让他休妻,然后就把他打发到寺庙里修身养性去——都不是省心的孩子,都是一身的毛病。
江宜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高一脚低一脚地去了内室,伏在大炕上痛哭起来。
王氏正要去光霁堂,听说叶浔过来了,连忙亲自去了垂花门相迎,笑道:「跟姑爷一块儿来的?」
叶浔笑着点头,「他在门**见了淮安侯,我便自作主张,让他替哥哥在外院待客。」
「是该如此,家里正乱着,世涛也没工夫见客。」路上,王氏将自己觉着蹊跷的事都跟叶浔说了,最后着重说了江宜室的事,担心侄女不满她的言行,解释道,「我当时在气头上,话难免难听了些,却没命人备车马。你要是觉得处理得不妥,我再给宜室赔礼便是。」又询问道,「你要不要去宽慰她?」
叶浔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算了,随她去吧。」
她是想,自己前世不记得兄嫂争吵,却不代表他们一直能维持平和相处的表像,只是不会让她知晓罢了。
和离大抵是不能的。江宜室在气头上能咬咬牙,气过了就又该反思了。况且,二婶的话虽然歹毒,却绝对比她和柳之南的话要一针见血。这之于江宜室而言,算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估计会真正振作起来了。
其实二婶说的话都在理。
某种意义上来说,兄嫂也算般配,只能相互担待不足之处。
想到哥哥一气之下把几个妾室都逐出府去了,叶浔想,如果尽释前嫌的话,江宜室也算因祸得福了。如今二婶当家,必不会由着哥哥随意纳妾了。
至於郑姨娘,很明显,是受了叶浣或彭家人的诱导,才私自停药,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处境不同,便不可异想天开,先于正妻怀胎,本就是自寻死路。
江宜室那颗脑袋整日里在想什么呢?这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上次过去还跟她说的好好儿的,怎么就又变回了原样?居然还为郑姨娘求情?自己还没儿女,妾室先有了孩子,外人不当成笑柄才怪,她这正妻余生要怎么过?
这种女子的心思,真是无法揣摩。
叶浔很希望事实是江宜室故意在那种情形下道出此事,从而让郑姨娘走上末路,也只能这样希望,江宜室多善良呢,偶尔会善良到让人觉得愚蠢的地步。
不管这些了,她不是为这些事回来的。
彭家闹事,叶浣肯定功不可没——小丫头也算有手段了,一面乖巧地应承哥哥,一面双管齐下,让哥哥险些在外落难后院起火。
听二婶的话音儿,有着不少蹊跷,哥哥和江宜室发火,是不是因为得知了什么事才导致的?
王氏陪着叶浔去往光霁堂,说起明日裴府的宴请,「真是不巧,明日我请了一些人来府中,都是这些年没断过书信来往的,亲人或是至交。原本打算今日派人过去跟你说一声,是真没把你当外人,却不想,先一步收到了你的帖子……」
「那你们就别去我那儿了,留在家中待客即可,等会儿我跟祖母说说。」叶浔忙笑道,「赶巧了的事,谁也没法子,也是我考虑不周,您可别生气。」
王氏心头不安立时如烟消云散,「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
两人进到院子,命人通禀后,一前一后走进室内,同时听到了叶世涛沉冷的语声:
「你们要么就将那对姐弟立刻逐出宗族,要么就等待几日,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他轻笑一声,笑声透骨的寒凉,「当年事我不会告诉外祖父,是不想让他难过,绝不是因为对你们的孝心。我已无法再对你们有一丝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