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当日下午,师萝衣就等来了刑罚堂的传召。
师萝衣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可能让他们验灵气和搜魂。
她的身份也确实有这个底气。
来人是卫长渊和另几个师弟。
退婚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她本以为卫长渊既然已经如愿以偿,那必定和小师妹如胶似漆,再见卫长渊,他会是轻快高兴,甚至春风得意的。
但并不是这样,卫长渊竟然清减了很多。
他的眼睛曾经明澈如星辰,她很喜欢拖着腮望着他的眼眸,直把他看得耳根泛红,捂住她的眼。而今,那里面像是落了灰。
但他的情绪十分平稳,面对自己,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
他看着师萝衣,低声开口:“萝衣,执法堂传召,跟我们走一趟。”
“好。”师萝衣跟上他们。
几个人不远不近地走着,卫长渊看向几个师弟:“可否容许我和师妹说几句话?”
执法堂的几个弟子对望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自然知道师萝衣与卫师兄以前是什么关系,按理说为了查张向阳的死,他们不该让卫长渊单独与师萝衣讲话。
可是,卫师兄一直光明磊落,以前师萝衣犯错,他作为执法堂的首席弟子,也从不容情,还把师萝衣气红了眼圈好几次,宗门里人人都知道。
卫长渊在弟子们心中很有威信,他们相信师兄不会做出格的事。
两个人走到一边。
卫长渊注视着漫山还没开花的树,突然道:“我前几日回了家中一趟,对爹娘说了我们解除婚约之事。”
师萝衣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嗯,伯父伯母怎么说。”
卫长渊仍只是看着那些枯树,哑声说:“他们说,你很好,是我没有这个福气,也是我先背信弃义,让我把卫家应有的补偿,给你。”
师萝衣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背信弃义,是我们都长大了,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也望你不怪我曾经年幼无知,拖累你良多。”
师萝衣看着他怀里拿出来那个眼熟的干坤袋,有一瞬怔愣。
那哪里是什么卫家的补偿,明明是卫长渊自己的东西。她堕魔后也看见过这个干坤袋。
师萝衣前世用了六十年,才学会了以前不懂的些许人情世故,父亲一沉眠,这门姻亲对於卫长渊来说,一直都是负担。
卫家父母若得知她愿意解除婚约,只会欢喜,而非让卫长渊来赔罪,这些东西,都是卫长渊自己想给她的。
他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并不好。
师萝衣这次没有收,但她心里再次释然不少,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哥哥,她心平气和道:“既不再相爱,解除婚约是我们两个人的选择,不是过错,也不该补偿,长渊师兄收着吧。”
卫长渊也没多说什么,颔首。
两人又回到了弟子们中间,继续去刑罚堂,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提起张向阳半个字。
师萝衣也不会觉得,卫长渊会为了自己徇私枉法。他从小就被世家教得极好,不仅是卫家的骄傲,也是明幽山的骄傲,更是仙门的未来。
天下需要卫长渊这样风骨的修士,她年幼时犯错,卫长渊就没包庇过她,他宁肯事后再替她受罚。
师萝衣从没有怪过卫长渊,比起自己需要什么样的道侣,他们这些被好好教养长大的孩子,更明白三界需要什么样的未来。
不是儿女情长,是心中的正直与信念。
仙山的春日比人间还来得晚些,约莫印证了高处不胜寒。
卫长渊走在所有弟子的前面,他背着那柄象征天下正义的轻鸿剑。面上没什么表情,袖子下,他收紧拳头,捏碎了一缕只有不夜山才有的千香丝。
那是从张向阳身上搜来的证物。
这是他最后能为师萝衣做的事,此后,他就永远没法看顾她了。
三堂会审,放在以前是师萝衣最怕的场景。她总怕自己入魔被发现。前世在发现自己杀了人以后,她接受不了,逃避般地离开了明幽山。
这辈子终於要被查心魔,她却十分平静。哪怕前面等着自己的是惊涛骇浪,她也已经有了面对的勇气。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那六十年的流亡,并非什么都不曾给她留下。
堂前是张向阳的屍身。
因为被魔气穿透身体,他脸色呈现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黑气。师萝衣蹙眉打量了一眼,发现他这死法非常眼熟。
很像自己第三次心魔发作后,“杀”死的弟子模样。
心中惊讶之余,她难免生出疑窦。张向阳自然不是自己杀的,重生回来,她的心魔没有发作过。那么前世那些人,有没有可能,根本也不是她杀的?
在她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是否有人杀了人,嫁祸给她?
“长老,弟子师萝衣带到。”卫长渊抱了抱拳。
最上座的刑罚堂长老颔首,冷声道:“师萝衣,昨晚,弟子张向阳在后山被杀,这段时日,只有他与你有龃龉,为了证明清白,你可愿一试灵珠?”
他示意师萝衣看堂前的灵珠。
那是测试弟子是否修魔的法器,长老们在里面输入灵力,那灵力会顺着灵珠进入被试者的身体,然而此法多多少少,都会对被使者身体造成损伤,尽管这比搜魂好得多。
外面也有许多来看张向阳之死的弟子,人人诚惶诚恐。其实一个弟子死了,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但在仙山之中,被魔修、甚至魔物杀害,这意味着魔物猖狂,人人都有危险。
“不愿。”师萝衣道,“我确实与张向阳有过冲突,但我不夜山之训,便是不伤同门,不伤凡人。我没有杀过张向阳,仅凭你们怀疑,为何要受试灵之辱?”
长老默了默,倒也没有立刻反驳这个说法。
一旁站着的姜岐是宗主派来查探魔气来源的,笑了笑,却是为师萝衣说话:“师妹说得不错,要说嫌疑,当日去过后山的弟子都有嫌疑,自然不到试灵这一步,长老不妨听师妹说说,她昨晚去了哪里,是否有人作证?若有证人,那便不能轻易揣测。”
所有人都看向师萝衣,她沉默片刻,打算和他们硬刚。
验什么验,证什么证,我不认,你们为了那点不欺负孤女的清名,敢逼我验灵吗?大不了声名狼借,反正也不差那点了。
她不开口,一个刑罚堂的弟子得意开口:“看来你是没有人证,那么……”
一个声音冷冷打断道。
“她昨夜在我那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