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唐一直专注地望着她,听她像个小女生一样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憧憬的房子,而见她忽然停下来时,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不说了?」
她尴尬地笑起来,「明明是你的房子,我在这儿指手画脚的好像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孟唐走到她身旁,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在阳台门口。
因为外面在下雨,所以不好再往外走,於是玻璃门把雨幕与干燥的室内隔成两个世界。她抬头看他,却意外地看见他眼里清晰的影子……依旧是从前那样,全世界只剩下她的倒影。
秦真忍不住后退一步,想要说点什么来破除这种沉默到诡异的气氛,而孟唐却在这时候开口道:「我叫你来,本来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秦真,其实这次我回来——」
突然间,一道刺耳的铃声打断了孟唐的话,秦真抱歉地从挎包里摸出手机来,看见程陆扬的名字后,抬头抱歉地望着他,「不好意思啊,我接个电话。」
程陆扬也看见了屏幕上的名字,顿了顿,合上了嘴。
秦真只用了一分锺不到的时间就结束了这通电话,原因是怕孟唐听见程陆扬在对面阴阳怪气地讽刺她居然和这么一个坏心肠的男人讲什么同学情谊。她十分果断地赶在程陆扬发脾气之前掐断了电话,然后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对孟唐笑道:「刚才说到哪里啦?你继续!」
孟唐看着她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生动表情,忽然间就说不下去了。
该说什么?
——其实这次我回国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你?
——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也对你的情况了若指掌,因为这状况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
——其实一直以来并不是你在单相思,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在乎你,在乎到算计到了每分每秒,以及我们今后的每一个可能性?
……
他所知道的全部,就是那个被赞誉为天才的孟唐也有出了差错的时候,他可以把法律的漏洞算得一清二楚,也可以把对方律师在法庭上可能出现的一切攻击和反驳预料得分毫不差,可是关於爱情,关於人心,他失败得彻底。
不为别的,就为秦真在短短一分锺的时间里对那个叫程陆扬的人所表露出来的关心与在意。
她问他头还疼不疼、嗓子痛不痛、是不是感冒了,她说她淋雨替他连夜买药挂在门口,她说她帮他把衣服洗了,就挂在阳台上的……短短几句话令孟唐再也开不了口。
可是他是谁?那个在法庭上叱吒风云,屡屡令对方律师放弃案子、主动离席的孟大律师,那个在全国最有名的法学院被最顶尖的法律学生痴迷崇拜的孟教授,在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两个字。
孟唐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始继续若无其事地询问她关於装修的意见。秦真不疑有他,见他这么鼓励,也就没再顾及那么多,专业地以多年来的售楼经验给他提一些中肯的建议。
将近十来分锺过去了,她也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包里准备好的矿泉水,抹抹嘴巴,「差不多就这些了,多的我也提不出来了,毕竟我不是专业搞装修的,就是个卖房子的罢了。」
孟唐露出惯有的笑容,忽然转过头来问她:「你觉得这套房子怎么样?」
「很好啊!」秦真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在哪里?」他不紧不慢地追问。
秦真想了想,「位置好——因为它坐落在市中心。户型好——因为它设计非常合理。环境好——毕竟这个小区的绿化是出了名的。还有主人也好——因为是个肯花大价钱搞装修的,房子一定会很漂亮。」
她努力表现出一个老同学应有的友好态度来,因为程陆扬让她要学会放下,而学会放下的最好方法,不是逃避这个人和关於他的所有过去,而是用正确的态度去面对他。
可是在她不懈努力之时,孟唐仅用了一句话就摧毁了她的全部心血。
明亮的房间里,他忽然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用那种温柔到可以溺死任何一只强健得杀虫剂都杀不死的蟑螂和变异到不怕猫的老鼠的声音对她说:「你喜欢就好,因为它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短短一句话,顿时令秦真的世界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她震惊地站在原地,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只能怔怔地抬头看他,试图用崩溃的中枢神经系统去分析这句话的语义关系以及前后逻辑,可是大脑已经被一连串神似核反应堆的高速高能化学现象给冲击得连一个简单的条件反射都要发生障碍。
他说什么?
她喜欢就好?
因为房子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
秦真震惊到连包里手机连续不断的铃声都难以令她回魂,只是惊呆了似的望着孟唐。
整整五分锺,电话响了无数次,她却像是感官完全消失了一样站在那里。
孟唐给了她五分锺的时间消化这一切,然后才开口说:「秦真,接下来的话,请你仔细听我说。我曾经喜欢你,从初中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我一直都喜欢你。甚至毕业以后,我到了国外读书,都一直没有变心。也许你不知道,我在国外的这些年一直都密切关注你的情况,你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做朋友,身边有没有伴侣……这些我都知道。在向你解释清楚之前,我只想告诉你,我并没有所谓的未婚妻,甚至没有一个女朋友,因为我回国来的一切都只为了你。我希望你能考虑我,和我在一起。」
而同一时间,虚掩的门外,在两分锺前终於顺着铃声以及方凯那边关於客户购房资料的报告千辛万苦找到地方的程陆扬亲耳听到了孟唐的这对话。
那张总是傲慢又不可一世的面庞忽然间沉了下去,冰冷得恍若寒冬里不化的坚冰,而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也已经紧紧握成拳头。
一种没有来的滔天怒火和焦灼感如同火苗点燃稻草一般将他瞬间沸腾。
那个姓孟的说什么?
整整十七年过去,因为他的自私与虚荣令屋内的女人念念不忘、耿耿於怀了这么久,而今她终於准备好要放下他,去迎接属於自己的人生了,他竟然又跑来她面前说这些蛊惑人心的肮脏话语?
卑鄙!下流!龌龊!恶心!
程陆扬想用全世界最难听的语言去攻击他,因为秦真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好到随便一个不认识的残疾女人也值得她伸手相助,好到下雨天连自己都不顾就能为了他这样一个总是对她恶语相向的混蛋奔波忙碌到半夜,好到可以不计较姓孟的冷眼旁观她陷入单相思中苦恋十七年、以一副友好的老同学的姿态继续帮他的忙……
而他何德何能,值得秦真这样对他?
最令人忍无可忍的是,他竟然还敢来招惹她!?
程陆扬像是紧绷的弦,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砰地一声踹开了虚掩的门,大步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