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意赶紧打圆场:「误会,误会一场,大家该干嘛该干嘛去。」
魏光严一脸「老子不与你同流合污」的表情,愤愤而去,「女流氓。」
陆小双就差没掀桌子了:「说什么呢你!你回来!」
众人:一大清早,食堂好热闹啊。
*
丁俊亚第二天没有再找上门来,这叫宋诗意松了口气。
有时候她也认同陆小双对自己的评价,就好像多年运动生涯把她养成了粗神经、不细腻的糙汉,少女心已经久违了。
师哥哪里都好,不好的是她。
她的少女心在家里出事那一年就死掉了,从那以后都只会操心,不曾动心。一想到师哥可能会变情人,她就浑身不自在。
因为答应程亦川要留到一周后的省运会,所以她让陆小双先回北京,自己随后就回。
钟淑仪也来过电话,显然是担心她出尔反尔,她信誓旦旦保证了归期:「我肯定按时回来报导,冲到一分钟我绕胡同跑三圈。」
钟淑仪终於放下心来。
於是这一周的空闲日子,她过得无所事事,成日里都不知该做什么。
某日在基地闲逛时,撞见了从办公楼出来的丁俊亚,问她在干什么。
宋诗意略有些局促,说:「快走了,想再看看待过的地方。」
丁俊亚像是没察觉到她的不自在,点头说:「我这会儿没什么事,一起吧。」
该来的还是会来,心情好沉重。
可陆小双又说对了,已近而立之年的丁俊亚确实沉稳细心,很好地化解了她的尴尬。
走到训练馆外,他笑道:「我还记得你刚来基地那一年,跟个孩子似的。袁雪杉能一口气做三个前空翻,你不服,就跟耍猴似的在里头前空翻了后空翻,翻到自己跑出来大吐特吐。」
「你怎么还记得啊!」她捂脸哀嚎。
成年黑历史,求别提==。
田径场上,绿茵如翠,两人沿着红色塑胶跑道慢慢走着。
他又说:「你跟人打架,孙教罚你四百下蹲,让我来这儿看着你做。你数完一百跳到了一百五,数完三百直接跳四百。」
宋诗意哈哈大笑:「多谢师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我腿都废了呢——」
话音未落,她的眼神动了动,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脚。对於运动员来说,如今这状况确实和废了没什么两样。
丁俊亚平静地说:「决定都已经做了,未必不是件好事。这一行冲早是要退下来的,以你的性格,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做什么,都能自得其乐。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担心过。」
宋诗意抬头,对上他素来严肃冷峻的脸,此刻那总是清明冷静的眼底却多了几分温柔。
她曾以为是因为他们师兄妹一路并肩作战,比大多数队友都更有患难之情,他对她才比别人多了些柔软。可如今看来,是她想的太少。
她张了张嘴,低声说:「师哥,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
「是不是觉得自己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她笑:「是啊,可惜我就要走了,估计这辈子也还不清——」
「还得清。」他不疾不徐打断他,温言道,「以后的路那么长,慢慢来吧。我等着你。」
这样的话一出口,场面就不单纯只是回忆往昔了。
按理说,粉红的泡泡理应满天飞,可宋诗意……
她扶额,坦诚说出心里想法:「师哥,说实话,我不是没考虑过和你发展一下,但我一想到咱俩在一起的画面,脑子里就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天伦之乐。」
「……………………」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哈哈大笑起来。
丁俊亚也只能苦笑着说:「慢慢来吧。好歹让我试一试,你别排斥就好。」
她冲疑片刻,终归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只是这事叫陆小双知道以后,匪夷所思地点评了一句:「第一次看见谈感情像你们俩这样,就跟定战略合作计画似的。」
这算是谈感情吗?宋诗意觉得不太真实。
不过她没工夫去想那么多,因为很快,省运会来了。
*
省级运动会,各个市里包括乡镇都有运动员前来参加,但良莠不齐,最后通过小组赛淘汰一大堆,剩下总是体校、省队和国家队的。
大清早的,她同郝佳一起坐上了大巴时,程亦川还没到。
因为并不参赛,她没和运动员们坐一起,只坐在尾座,猜那家伙上车后一定会毫不客气坐她旁边。
罗雪上车时,一眼看见了尾座的人。
她是前几天才知道宋诗意要离队的,当时乍一听消息,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好些年前,她还是个小姑娘,跟着父母练滑雪时就已经知道宋诗意此人了。
她在电视上看见宋诗意比赛,又因生在滑雪世家,父母都是体坛的人,耳濡目染的,听说了无数和宋诗意有关的事情。
他们说她是冰雪公主,是难得的天才。
说她是竞速队多少年难得一遇的希望,终於有机会让中国女子高山滑雪在速降的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
那些年里,她总是睁眼闭眼都能听到这三个字:宋诗意。
因父母的缘故,罗雪从小就接受最正规的训练,在滑雪上很有天赋。她从不觉得自己会比别人差。后来就起了好胜心,她不想再听见宋诗意的名字。甚至,她拒绝了父母的推荐,不愿继承衣钵,继续练技巧类滑雪项目,她为自己选择了速降。
宋诗意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也可以,甚至能做得更好。
踏上大巴,她一眼看见了宋诗意,顿了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我还以为车上只有要去参赛的运动员。」
郝佳和她是室友,但并不对付,当即反唇相讥:「车又不是你家的,怎么,你还能不让别人上车?」
罗雪笑了笑:「不是都离队了吗?还赖着不走干什么?」
宋诗意刚张嘴,就见车门外有人一跃而上。
「我请她来的,你有意见?」
程亦川大步流星走上来,与罗雪抆肩而过,头也不回扔下一句:「我跪着给她磕了三个响头,好说歹说才把她留下来。毕竟是前世界亚军,能得她一句指点,胜过在队里听八婆瞎逼逼不知道多少倍。」
一车人都在笑。
罗雪怒道:「你骂谁八婆?」
程亦川好整以暇,一屁股在宋诗意身旁坐下来:「谁瞎逼逼谁八婆。」
郝佳也适时拉了拉罗雪,插了句嘴:「行了,你就别对号入座了。」
罗雪霍地甩开她,自己坐在了一处。
还没到赛场,火药味就已经浓了起来。司机见怪不怪,毕竟年轻运动员们血气方刚,常年处於竞争压力中,口头争执也是常见的。
宋诗意独立惯了,习惯了自己解围,自己反击,如今被程亦川抢了白,倒是有些好笑。
人陆陆续续到了,教练也上了车。
车行一路,她侧头看他:「怎么,怕我说不过?」
程亦川显然还对她离队一事耿耿於怀,目视前方,看都不看她,「我古道热肠,乐於助人,不行吗?」
耳边传来她的笑声。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去看着她,咬牙地说了句:「趁着还能护短,多护一护。将来走了,就是想替你出口气,也没地方出了。」
宋诗意一怔。
年轻的男生就在身侧,看似气鼓鼓的,两腮鼓得跟河豚似的。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眼睛像两只哀怨忧郁的小灯笼,分外明亮,照得她心头发慌。
她下意识笑道:「护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没本事替自己出口气。」
程亦川点头,「是啊,你那么剽悍泼辣,谁能欺负你?」
他没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说:「反正等你走了,别人欺负你我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他又侧头瞥她一眼。
「骗子。」
「说话不算数。」
「明明说好要坚持的。」
一路上都在碎碎念,像个小和尚。
宋诗意:「………………」
想笑。笑到一半,又忍不住伸手去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程亦川,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怒道:「把手拿开!」
话音刚落,又泄了气,重新靠在座椅上喃喃地说:「算了,反正也要走了,动手动脚也没几次了……」
权当忍辱负重,给她一个送别礼。
宋诗意终於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想,离开这里以后,她有很多怀念的人和事。但最不舍的,一定是这个认识不久的小师弟。
竟然是他。
也当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