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宋诗意冲冲没等来回复,正纳闷着给他发信息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手机对面原本该在宿舍里的人,已然风风火火朝她奔来。
宋诗意惊呆了,下意识吼他:「站住!」
程亦川就跟被人踩了急刹车似的,猛地钉在原地。
「你脚好了?能这么跑?」宋诗意没好气地走上前去。
「好啦,本来就没啥事儿,是医生大惊小怪而已。」他苦恼地指指自己的背,「背上的伤倒是要严重一点,魏光严说又青又紫还破皮,医生不让我洗澡。」
宋诗意笑了,看他还这样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她问:「吃饭了没?」
程亦川下意识回答:「没。」
「那正好,一起去食堂吧。」宋诗意再次确定,「脚真没问题?能走能蹦?」
他欢天喜地跟了上去,完全忘记了半小时前奴役魏光严时还信誓旦旦说:「压根儿没法走动,一走就全身疼,就跟针紮似的。」
於是,某扇视窗弹出的另一个脑袋,再看见楼下的谎话精和宋诗意活蹦乱跳地往食堂走时,咬牙切齿骂了句:「操!」
*
好像很久不见,其实也不过一周时间。
退役的事情,暂且没告诉孙健平,也没告诉队里的任何一个人,程亦川反倒即将成为第一个知道的。
宋诗意下意识对自己说,那是因为他受了伤,她第一时间来探望,顺便就告诉他这件事了。
这很自然。
这个点,运动员们几乎都吃完饭了,食堂里没几个人。室外风雪不断,室内却是光线充沛,明亮而温暖。
两人各自端了爱吃的饭菜,坐在一处。
宋诗意把骨头汤端给他,像个老年人一样语重心长:「吃哪儿补哪儿。」
程亦川黑了脸:「怎么又是骨头汤?刚才魏光严还给端了碗——」
「刚才?」宋诗意抬头,「你不是没吃饭吗?」
程亦川紧急刹车:「——我没吃啊,真没吃。我是说,他刚才还给他自己端了碗骨头汤。」
宋诗意看他片刻,笑了。反正吃顿饭只是找个地方坐着,也并非真为了吃饭。
她换了个话题,说:「你受伤的事,我一直在问我师哥,进度我也都知道。唯一的证据就是卢金元最后一个离开器械室,其他的就没了。」
程亦川没说话。
「孙教练的意思是让你和他正面再比一次,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脚上,「时间不多了,你能恢复全状态吗?」
「一半状态也够让他输得屁滚尿流了。」程亦川还是一如既往的狂。
宋诗意笑了,笑到一半,正色说:「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打败他根本不是什么要紧事。程亦川,你要清楚你是一名运动员,需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任。什么时候该休息,什么时候该战斗,不能有半点马虎。你看看我——」
她认真看着他,说:「我就是前车之鉴。如果你不想弄成我这样,就对自己好一点,别拿运动生涯开玩笑。」
程亦川也不笑了,顿了顿,一脸倔强地说:「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下一次站上雪场,卢金元必输。」
宋诗意点头,看着少年年轻气盛、不可一世的面庞,连日以来的低迷心情都被一扫而空。
他坐在明亮的灯光下,面容英俊,眉眼漂亮,眼睛里是未曾被生活磋磨过的神采奕奕,只要看着他,就仿佛觉得未来拥有无穷希望。
她笑着,目不转睛看着他,这一刻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何想在归队的第一晚见到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他总有一种护犊子的心。
师哥问她,为什么那么关心他。这个问题如今似乎也有了答案。
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是这样一帆风顺,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与幸运,多少人历经风霜,多少人屈服於命运,可程亦川没有。他是得天独厚的那一个,是万众期待的那一个。
她看着他,像是看着曾经的自己。
「程亦川。」她如释重负般叫他的名字,在他询问的眼神里,轻描淡写地说,「你只管养好伤,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正面打倒卢金元,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去解决。」
「你们?」程亦川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孙教。」宋诗意笑着纠正,否认了自己的参与,「我是说,你好好比赛就行了,剩下的事交给孙教。那种垃圾不能留在队里,教练组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程亦川冷笑一声:「你别在这儿安慰我了,我知道上面要脸面,这种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谁告诉你的?」
「魏光严啊。陈晓春和薛同也这么说,以前也发生过恶意伤人事件,最后还是无声无息就处理了,掀不起什么浪花。」
宋诗意笑了两声,说:「那我们走着瞧。」
程亦川蓦地抬眼看她:「你要干嘛?」
「不干嘛。」她笑得一脸和蔼,「就试试看,帮你讨个公道。」
那样的人不能留在队里。哪怕她要走,也在走之前还程亦川一份人情,替他斩草除根,去了这块绊脚石。
程亦川忽的岔开了话题,问她:「你家的事处理完了?你妈不跟你闹了?」
宋诗意一顿,原本想说的事似乎搁在此刻也不适宜继续了。她看着他,没好气地说:「你可别瞎操心了,先把伤养好,让卢金元输得屁滚尿流吧。」
「呵呵,你等着看吧。我要是没把他输得痛哭流涕跪舔爸爸的脚指头,我就不叫程亦川!」
*
和程亦川在女队宿舍楼下分道扬镳,宋诗意明明说了让他先回去,他非要发扬绅士风度,像个偷穿大人衣服装成熟的小孩子,一脸假正经,理直气壮说:「哪有男的半路走人,让女的自己回去的道理?」
她好笑,也懒得拆穿他这看似成熟的幼稚,只在宿舍大门口挥了挥手:「回去吧。」
他还偏双手插兜,装酷似的说:「你先回去,我看你进门。」
宋诗意忍无可忍,哈哈大笑:「都在基地里,安全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怎么老演偶像剧啊?」
真是戏精小孩。
程亦川脸红脖子粗,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让你走你就走,废话怎么那么多呢?」
「好,好好好,我走。」
她认命,转身往宿舍里走。
走到楼道时,回头,看见程亦川还立在门口,探头探脑看着他。
她笑了,挥挥手,低声说了句:「傻小子。」
今后离队了,再也看不见他这耍宝的行径,和张狂又臭屁的模样,一定会很想念。
她有些感伤,爬上了三楼,推门进了宿舍。陆小双正趴在她的床上玩手机,头也不回诈了一句:「我说,你该不会是会情郎去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
「哼,我在视窗看见了!」陆小双跳了起来,搬凳子,把她摁上去,「现在开始,严刑逼供。」
宋诗意无语,在凳子上坐下来,忽然想起什么,眉头一皱,抬头说:「小双,有件事我想找你帮忙。」
正是插科打诨的搞笑时刻,她却忽然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
陆小双一愣:「什么事?」
宋诗意眼神微沉,一字一顿说:「有个人渣做了坏事不承认,这严刑逼供别对我使了,帮我想个法子,一起搞他。」
「怎么搞?」陆小双来了精神。
「以前在学校称王称霸时怎么搞,现在就怎么搞。」宋诗意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在说一起吃个饭。
陆小双沉吟片刻:「这是在哈尔滨,又不是在北京,咱们人手不够。」
「你要多少人?」
「加上你和我,至少还要再找仨,光女的还不行,还得有男的。」
宋诗意眯着眼睛算了会儿,起身说:「没问题,人给我你找,事儿你得帮我办了。」
陆小双笑了,甩了甩头发,一脸邪魅狂狷地说:「咱俩自打毕业起,好久没一起干大事儿了,啧,还真是有点怀念。」
宋诗意笑了,起身给孙健平打电话,说了两件事。
其一,她要退役,这次主意打定了,明天就去办公室办退役手续。
其二,程亦川受伤一事,她有办法让卢金元认罪。
两件事,简直一件比一件像重/磅/炸/弹。孙健平在电话那头捧着心脏一阵咆哮,却只换来徒弟一句话。
「孙教,您就帮我这一次,行吗?就当是退役之前,纵容我最后一次。」
小姑娘带着点哀求之意,低声求他。
孙健平沉默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宋诗意挂了电话,扭头找人。郝佳一个,魏光严一个,薛同陈晓春都算上,人手也就齐了。
违法乱纪的事情她干不来,抆边球却打过不少,好歹当初和陆小双同为箭厂胡同一带的霸王,在学校里屡屡犯事儿,只手遮天。
真卸了那家伙的零件是不可能的,但吓唬吓唬他,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