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个吻
陆小双淩晨两点杀回了家, 推门时还蹑手蹑脚的, 怕吵醒宋诗意, 结果进去一看, 那家伙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都几点了,还不睡?」她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没好气地问, 然后把钥匙搁在鞋柜上, 腰也懒得弯,打着呵欠直接甩掉了脚上的两只鞋。
鞋子吧唧两声,横屍在地, 她也不管不顾,直接往屋里走。
「下午睡太久,这会儿没瞌睡了,睡不着了。」
宋诗意抬眼就看见她浓妆艳抹的样子,并没有半点讶异,陆小双在酒吧驻唱,这副模样是常态。
陆小双脱了羽绒服,里面只穿了件大红色无袖长裙, 妆也不卸就往厨房里走:「饭呢?饿死我了。」
她把饭热了一遍,端了两碗出来, 又从冰箱里拿了罐香辣酱,坐在茶几上。
这就是她的生活常态, 偶尔累极了, 回家甚至饭也不吃, 倒头就睡,否则也不会瘦成这个样子,一米七的个子却只有九十斤。
宋诗意也不跟她客气,端碗陪她一块儿吃,边吃边问:「怎么又把头发剪了?」
将近一年前,她还没离开北京时,陆小双的头发已经长到齐肩了,可这会儿又给剪成了干净俐落的超短发,几乎没比男孩子的板寸长多少。
陆小双扒拉一口米饭,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回答:「我除了睡觉吃饭,其余时间全在酒吧混天度日,懒得洗头。」
「…………」
「再说了,那么多人清醒时都他妈不是人,你还指望他们喝醉了能当个人?等他们喝得五迷三道的,看都看不清我的脸,想动手动脚的时候,一摸我脑门儿——嘿,这不是个爷们儿吗?这不就下半身冲动不翼而飞?」
宋诗意哈哈大笑,笑完又有些心酸。
陆小双的父母去世早,在她还是个孩子时,就遭遇车祸双双离世。而她家亲戚又势力冷漠,没人愿意接下这烂摊子,全都推三阻四的。
陆小双从十岁起,在姨妈家住了大概两年光景,被表姐表哥欺负得整日以泪洗面,而姨妈姨夫压根儿不为她主持公道,反而嫌她能吃。那时候她三天两头跑回箭厂胡同,邻里邻居都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这么坎坷,每回都请她吃些好的。
宋诗意家是她最长去的地方,有什么苦她也只对宋诗意诉,在那逼仄的房间里,她能哭得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可出了门,她就仰起头,不论如何都咬牙不示弱。
十四岁开始,陆小双回到了箭厂胡同,再也不愿在姨妈家继续受气。
她人小鬼大,每日从李奶奶那儿拿了一堆包子馒头炸咯吱,李奶奶说每一份成本价就几毛钱,她就往上再添一倍,偷偷塞书包里往学校带,做起了这生意。每天下午大家饿了,三三两两往小卖部跑,她就把东西拿出来,在教室里摆起了摊。
放学后,她就去国子监大街外头的一家老北京涮锅店打工。
那时候姨妈姨夫还以为摆脱了这么个赔钱货,可笑的是,北京的房间在几年后猛然窜起。从前不值钱的老胡同因为坐落在国子监旁,更是飙升成天价。
宋诗意问她:「你姨妈现在还来吗?」
「来,怎么不来?每个月来个两三次,说我表哥娶媳妇缺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诉苦,就指着我能放点血。」
「也是够厚脸皮的。」
「可不是?呵,当我没脑子吗,还动不动怂恿我卖房子。说这儿环境不好,卖了还能买个公寓之类的,改善生活环境。」
「那当初怎么把你扔这儿不理不睬,不给你改善生活环境?」
……
饭吃完了,两人同睡一张床,依然有说不完的话。
陆小双问她:「你这次回来,应该不止看看你妈那么简单吧?」
宋诗意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说:「我在队里也不太顺,趁这次回来,打算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还该不该回去。」
「想听听看我的想法吗?」
宋诗意侧头看她,年轻姑娘一头板寸,明明有张姑娘家娇滴滴的脸,却一脸无拘无束的洒脱,那神情男孩子气十足。
「你说。」
「行,那我就有话直说了。」陆小双翻个身,认认真真看着她,「宋诗意,你活得太累了。什么叫该不该回去?人就这一辈子,就算没个天灾人祸的,掐指一算也就那么几十年,有什么该不该的?你问问自己想不想,要不要,痛快不痛快,这就完事儿,千不该万不该问一句该不该。」
「……」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做事不够瞻前顾后了,是,你家还有那么一堆烂摊子,家里小卖部拆迁了,债还欠了一屁股,阿姨不容易。可是阿姨不容易,难道你就容易了?大家都不容易,这不是该互相体谅吗?就算你回来了,这日子也不见得就会容易起来。该欠的还是欠着,你回来又能干什么?」
「……」
「我说句直白的,咱们这学历,能找个什么了不得的工作吗?你觉得你回来能拿个一两万的月薪?」
「不能。」
「就是了,那你拿着那点工资,难道就能补贴家用了?」陆小双振振有词,片刻后,一拍脑门儿,「完犊子,我知道了,你妈肯定被你那二姨洗脑成功,想把你嫁个金龟婿。」
「………………」
陆小双笑嘻嘻凑过来,捏住她的下巴,流里流气说:「这位姑娘模样生的不赖,在下不才,学识不多,大腹便便,就胜在家财万贯,你嫁还是不嫁?」
宋诗意没好气拍开她的手,翻身:「睡觉。」
「哎哎,我问你话呢。你那二姨不就是打这个主意吗?今年春节她上你家吃饭,莫名其妙带了个四十来岁的糟老头子,说是给你介绍物件,你妈不是气得把她撵了出去?现在你有这么个选择,嫁个有钱人,家里瞬间轻松,你嫁还是不嫁?」
「不嫁。」
「那不就结了?能轻松,是你自己不愿意轻松,那就别抱怨了。」陆小双戳戳她的背,「宋诗意,你妈就是性子倔,你都忍了二十来年了,继续忍着呗。我这不是隔三差五也给阿姨送东西吗?钱她是不肯收我的,但人我替你照顾着,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优柔寡断啦。」
「……」
「哎,跟你说话呢,你睡着了?」
「睡着了。」
「……」陆小双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如来神掌,打个呵欠,「好了,有事儿明天说,我是真困了。」
她合上眼,心知肚明,背对她的那个姑娘大概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
可是人生如此,哪能只有天晴没有雨?她没那么神通广大,哪怕有心相助,也总是能力有限,能做到的仅此而已,和宋诗意互相取暖,做永远的坚实后盾。
*
宋诗意天刚亮就醒了。
身侧的陆小双还在睡,脚那头的天窗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睁眼一看,看见屋顶上有三只野猫,两只黄白相间,一只雪白雪白的,正懒洋洋坐在窗外挠痒痒,好奇地与她对视着。
国子监附近有那么几只猫,总爱在胡同平房里乱窜。
她与猫对视片刻,无声无息爬了起来。
洗漱完,穿戴好,宋诗意去了胡同口,隔着一条国子监大街,看着对面街口。
钟淑仪已经起了,这会儿推着辆小车,坐在寒冬腊月里摆摊。她卖的东西很有限,烟酒饮料、些许零食,坐在张凳子上,一身臃肿棉服,还不时呵口气、搓搓手。
国子监是旅游景点,本地人外地人都不少,来往行人不时驻足买东西,钟淑仪一脸笑意递这递那。偶尔一群小学生来了,个个七嘴八舌指着摊子:「要可乐!」「要雪碧!」「要冰红茶!」她还手忙脚乱,有些应酬不过来。
「要包玉溪。」又有个男人骑着自行车停下来。
钟淑仪还没给那群孩子拿完饮料,嘴里忙不迭应着:「好嘞,马上啊,您稍等。」
下一刻,有只手就替她拿了包玉溪,静静地递了过来。
钟淑仪一顿,回头,对上女儿的视线。
那只手拿着烟,静静地停滞在半空,丝毫没有收回去的迹象。钟淑仪没有理会,从柜子里重新拿了包烟出来,递给那个男人:「您的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