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飘了多远呐,拿竹竿都够不着。」素以啧啧道,「丢了就丢了,天还没热透呢,摔进池子里要得病的。」
素净把手绢拧成了麻花,羞怯道,「哪儿呀,不是拿竹竿够,他那会儿跨在竹竿上,给我演《打金枝》。」
大伙儿听了直摇头,人缺心眼儿真是没药能治。现成的竹竿不用,难不成是舍命博姑娘一笑?素以看素净不像刚开始那么厌恶这门亲,兴许还有些喜欢上小公爷了。自己是过来人,一琢磨就能明白七八分,便顺风顺水道,「小公爷对你是上心的,跟他过日子,心大点儿你比谁都舒坦。」
素净瞥她一眼,「我这是捡了你的漏么?」
她老脸上挂不住,「不能这么说,我那时候也是被太皇太后乱点了鸳鸯……那个,这不是有孩子他爹么,和小公爷也是有缘无份的。他的红线在你身上,你们好好的,将来大婚我包个大红包儿,成不成?」
素净低着头揉帕子,「我说心里话,我这腿……自己忒扫脸了。叫人家齐全爷们儿取个瘸婆娘,还好我就是个侧福晋,和他拜堂的是个全须全尾的,这么的他也不算丢脸。」
她说这话,素以满心愧疚起来。那时候为了补偿小公爷,另指了九门提督家的小姐做正头嫡福晋。现在看看素净,和小公爷有了感情,只怕又是另一个自己。指婚的旨意下了不能随意改,况且小公爷没什么罪过,男人家外头走动,脸面要紧。总不能让人背后说他娶了个跷脚老婆,为今也只有等着自己再爬高些,让素净受她荫及,在昆家更有脸面些罢了。
素夫人眼瞧着越说越斜了,赶紧的打岔,「我听说宫里御医都会把脉断男女。你叫人瞧过没有?是个阿哥还是格格?」
素以腼腆笑了笑,「也没说一定准,料着是个阿哥。」
「那敢情好。」素夫人眉花眼笑,捧着手说,「你玛法上回在来今雨轩遛鸟,遇上个号称前算八百年后算一千年的神人,报了你的八字,人家一看就说这姑娘能生。」
素以嗑瓜子呢,听她额涅一说呛得大咳起来,「真晦气,这什么王八眼儿推的字!」
「别忙骂人家,哪门哪户不是越会生越好?子息多地位稳,真么说你还不称意?」素夫人给她拍背,「做妈的人了,听了这么一句就这模样,眼皮子浅么?要紧一宗儿,人家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好命格,有一举得男的福气。咱们哥儿还是文曲星下凡,将来要做大官的。」
素以无奈的笑,「皇帝的儿子不做官,谁做?我估摸着神仙知道玛法是素统领家老太爷吧,往好了说总没错。打赏了吧?说一车好话,不打赏保准啐你声穷财神。」
老太爷那天一乐,把袖袋都掏空了,哪能不赏呢!素夫人不惦念那个,尽挑喜欢的说,「给人喜钱也应当,你嫂子上钱庄换了六十吊铜钱染色,准备着等你临盆送到庙里去布施。你瞧瞧,嫁出去的闺女也不是泼出去的水,昼思夜想唯恐你吃亏。你老姑奶奶也觉脸上有光,这回不对鸟架子骂了,叫人搬块磨盘放在园子里,站在磨盘上冲鸡窝,秋家被她骂出花来了。」
老姑奶奶这辈子没遇上好人,落得这样田地。不过她那套怪诞举动说起来确实又气又好笑,素以道,「我在园子里住,不像宫里管得那么严。改明儿叫人接她进来逛逛,咱们自己人好说话。」
素夫人应下了,又问孩子的名字小字,「这回是毓字辈儿,万岁爷说叫什么?」
素以想起他坐在灯下翻大典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他列了好几个,都不称心,说再好好琢磨。依着我,贱名好养活。叫猫儿狗儿不雅致,叫老虎多好。那么威风,小病小灾的都近不了身。」
「老虎阿哥,这名儿就雅致了?」素净一吐舌头,「可别吓唬人了,人家都叫福啊祥的,你们家的叫老虎,不像话。」
大伙儿前仰后合的笑,这样大好的春日里,渐渐近立夏了,山里草丛多,中晌虫蝥热闹开了,人声虫鸣混在一处也甚有趣。
正打茶围,不经意一瞥,看见个穿明黄团龙褂的人悠着步过来了。素夫人低低哟了声,扯扯素净袖子,示意她起来迎驾。素以也站起身,等他近了随众一福,他忙来托,叫免礼,笑道,「额涅和妹妹都在呢?这回进园子就住下吧,朕不在的时候代朕多照应她。」
素夫人被他那声额涅震得肝胆俱裂,慌忙跪地磕头,「奴才惶恐,奴才万万受不起,万岁爷可折了奴才的寿了!」
皇帝倒很大度,「这里不比宫里,没那么重的规矩。以往不能叫,是朕的天威,也怕乱了纲常。现在不一样,静宜园往后就像私宅,朕再尊贵,在您跟前也就是个女婿。」言罢转头捏捏素以的手,「说了多会儿话?坐了多长时候?别累着了,留家里人住下,来日方长的。」
素以知道他急吼吼来干什么,这是又到歇午觉的时候了,习惯在她身边,已经不能自己睡了。不好戳破他,对她母亲笑道,「也是的,逮着了就絮叨半天。我叫人先带您和二妞认屋子去,回头歇了觉再接着说话。」
素夫人白担皇帝一声额涅,知道他是瞧素以面子,却绝不敢以丈母娘自居。心头正骇然跳着,得了令松口气,福身道是,携着素净往见心斋外去了。
素以心平气和一笑,「困了么?」
「你瞧我是个到点儿就找床的人?」他牵着她的手往水榭走,一面道,「来是告诉你个事儿,承德避暑这事儿搁下了。」
她不感到奇怪,嘴角慢慢仰起脸,「为什么?」
「皇后身子弱,颠簸不起,这不是最正当的理由么?」他冲她眨了眨眼,「再看看你的肚子,朕的爱妃行动也不便,没人偷花生喂松鼠,热河之行还有什么趣儿?」